珍惜的，全部遗忘；相爱的，别于世间

    极度的疼痛消失，像是从深海的水压中逃脱。钟离感觉自己犹如羽毛般轻轻浮起，意识在逐渐模糊。

    无视无语无嗅无闻无念无想。

    对外界的感知全部都消失了，内心很平静。

    这就是死亡的样子吗？看来并没有世人想得那么可怕。

    钟离的灵魂并没有什么执念，他在近乎昏迷之前感受到了摩拉克斯的气息。他知道，这位由他唤醒的神明会拯救这个世界。

    所以...阿贾克斯那孩子也好好活下去了吧...

    于是，那团灵魂在逐渐消散，名为「钟离」的意识体终于可以在他300多年的生命结束后得到解脱...

    忽然，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的灵魂拉扯至某个空间里。

    “哦，看来都到齐了。”他听到有人用跟他一样的声音说话。

    钟离又恢复了五感，他抬头望去，看到无数衣着不同、却与他长着同样面孔的人，成千上万双金瞳在注视着他，让他心里一紧。

    “我们是摩拉克斯在漫长的磨损里灵魂崩裂产生的无数人格。”一位穿着盔甲的人说道：“先前事态紧迫，我们暂时联合起来，共同控制这具身体一起解决了灾难之门。现在，我们要选出一个主人格来融合其他人格的记忆。”

    “可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我只是用摩拉克斯的基因制造出的人造人，并不是他的一部分。”钟离有些疑惑。

    “汝有我们的血脉，汝的灵魂里也沾染了神力，这份身体的苏醒也是汝的功劳，我们一致认为汝有一份参选的资格，所以将汝拉入这片意识空间。”一位身穿古袍的人格向他解释。

    “所以，人到齐了，诸位就开始吧，再拖下去并不妥当。”

    “哦？阁下这么着急将记忆拱手相让于我吗？呵。”

    场面开始混乱起来，人格们开始互相厮杀，残肢遍地，血流成河。

    “哦，对了。”一个人格扭过头来，他脸上的眼眶空洞，那只被挖出来的眼球只靠着一丝血rou岌岌可危地挂在脸颊上。

    他儒雅地笑着补充，疼痛却让仅剩的独眼里充满了好战与疯狂：“差点忘了告诉你，争夺主人格的方式，是杀死其他所有人。”

    ......

    最后的获胜者，出乎意料的，是钟离。

    论武力争斗，他并没有摩拉克斯的武神等人格厉害，只是纯粹用灵魂里的神力一次次地将自己从一团烂rou恢复成人形，靠着所有对阿贾克斯的思念撑到了最后。

    一份能够重新回到人世间，和阿贾克斯重新再见面的机会摆在他面前，他又如何不能去奋不顾身地抢夺？！

    灵魂里残留的神力消耗殆尽，已经无法修复他的身体了。他只能忍着已经痛到麻木的意识，拖着零碎的身体，从全是残肢断头的血海中缓缓走向王座。

    把身上挂着的属于其他人格的肠子扔掉，胳膊上插的两根肋骨拔出来，双手将被撕裂开的的下巴从胸膛上安回原处，悬挂在大腿上的内脏也重新塞回腹腔内。钟离尽最大努力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仪貌，开始融合摩拉克斯的所有人格。

    一瞬间，几千年海量的知识与记忆涌入，他仅300多年的记忆被瞬间冲散。

    “阿贾克斯...阿贾克斯...”

    钟离能做的，仅仅是念着达达利亚的名字，拼命回忆起他们相处的时光，不让自己遗忘。

    只有这个...只有和这孩子有关的记忆不能忘记...阿贾克斯...阿贾克斯...

    属于摩拉克斯的力量将他的灵魂逐渐改造，从人至神。钟离的灵魂变得强大起来，可属于人的情感逐渐泯灭，意识中逐渐被神性占据。

    这是钟离怎么也想不到的。如此下去，他只能成为第二个摩拉克斯。

    一尊无欲无求，无嗔无怒的神明。

    他的情感如同被被关在玻璃球里的小兽，拼命碰撞也无法击破束缚，只能被神性囚禁封印在名为「理性」的囚牢中。

    可在此时，就在外界达达利亚开枪的那一瞬间，对阿贾克斯的担忧和思念让钟离迸发出极大的力量，将牢笼击破，那双鎏金色的眸子猛地睁开，满是情感的色彩。

    为了阿贾克斯，祂还是他，依旧是「钟离」，而不是「摩拉克斯」。

    ......

    “求求你救救我吧...来救救我吧....别抛下我一个人...”病床上的那个至冬青年蜷着身子，疯了似得自言自语。

    床头病例上的字长得吓人：精神分裂，严重幻觉，自毁倾向重，攻击倾向强烈，双相抑郁，中度焦虑，强烈建议保持全身束缚状态。

    他在最后一刻被救了下来，赶来的狙击手精确地将他用来自杀的手枪击飞，只是事态紧急，子弹不小心灼了他的眼睛，达达利亚现在什么也看不到了。

    他脸上蒙着一圈又一圈的纱布，黑暗让他本就脆弱不堪的意识支离破碎。

    “不要抛弃我....不要让我杀掉你...”他恐惧着，嘶吼着，身体被防止他自我伤害的束缚带捆绑，却使他更加焦躁狂暴。

    “不！我不要活下去了，不要一个人，不要...不要...让我去死吧！让我去死啊！我要去找钟离先生！”

    钟离就站在他的病床旁，静静地看着他，从神明的眼睛里流出第一滴泪水。

    “阿贾克斯...我在这里...”钟离颤抖着手，抚摸达达利亚的脸。

    “钟离先生...您又来了...”达达利亚瞬间乖巧起来，用脸蹭着神明的手。

    又？

    “虽然...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幻觉...但您总能让我深陷其中...啊，这次连您的味道都有了...嗯...好闻的霓裳花味，像真的一样。”

    幻觉？

    “先生...可是...”达达利亚又开始抽搐起身子来，他吼着：“可是您为什么不来救救我啊？！明明...我那么需要您...您让我爱上您，又抛弃了我！”

    他尖叫着，拼着全身力气想要挣脱：“你不要在这里了！你是幻觉，我知道！我要亲自去天上找我的先生...放开我！让我去死吧！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钟离先生！他对我这么坏，我要去找他，我要报复他！！”

    “他不是想让我活下去吗？我就是要死啊！我要报复他！我要去找他！！我受不了了！让我死吧！我...”

    钟离用法术让他陷入睡眠，中止了他的疯癫。

    神明抚过他瘦了不少的身体，手腕上还没痊愈的划痕一道一道，刺痛了钟离的心。揭开那孩子脸上的纱布，乌青的眼下，泛白的发丝，瘦削苍白的脸颊...

    明明神不需要呼吸，可钟离还是后退了两步，大口大口喘息着。

    阿贾克斯变成这样，是因为自己自以为能保护他的行为...

    是我的错，阿贾克斯...

    神心痛地抚摸过那些伤疤，用强大的生命力将它们一一愈合。

    青年人的头发再度变成了散发着蓬勃生机的橘红色，那双盲眼里滴入了两滴来自岩王帝君的血液，从暗沉的蓝色混成了带着些紫意的蓝，再度复明。

    神明吻了吻恢复健康的达达利亚，身体上的伤好治，但精神上的...

    他笑了，如果一切痛苦都来源于自己，那么最好的方法——只要遗忘掉自己，就好了。

    “抱歉，阿贾克斯，是我错了。或许以前的我给予的，不是你想要的幸福。”

    达达利亚的直觉仿佛知道他要做什么，即使在睡梦里也猛地握住了那只攀着神纹的手：“不要...”他喃喃道：“我...不想忘记你...”

    笨孩子啊...

    与我相遇，只能称得上不幸，我为你带来了那么多痛苦...所以，乖一点。

    海鸥不眷恋大海，会飞得更远。

    神明施展法术，将达达利亚意识里与他相处的记忆封印在深处意识里。

    可是那些关于「钟离」的记忆与「阿贾克斯」这个身份太过紧密，根本无法剥离，无奈之下，只好一起封印。

    从此之后，达达利亚就只是公子「达达利亚」了。

    他再也不会记得自己曾被他的龙先生抱着，亲密又温柔地叫他「阿贾克斯」了。

    达达利亚沉沉睡去，模样是那样的可爱，神态是那样的平静。

    神明最后一次揉了揉他的头，转身离去。

    ....

    “所以，您真的也要封印自己的那份记忆吗？”至冬女皇脸上挂着担忧的表情，向神明询问。

    明明是靠着对这孩子的思念才坚持到了最后，拼了命想要守护的记忆....

    钟离摸了摸自己的胸膛，那里明明没有人类的心脏，却传来极度的痛楚。

    可是，我记着他，必定会忍不住无时无刻地思念他，或许又会再次产生纠缠，给他带来不幸，所以...

    “嗯，我已经做了决定，将我身为「钟离」的记忆全部封印，做好作为「摩拉克斯」的职责。”

    “您不怕那孩子再度遭遇危险吗？我还是觉得，您留下来慢慢陪他度过这段时间更好一些...”

    “我在他身上留了枚特殊的岩印，他遇到危险时会唤醒我。至于留下来，我....我只会给他带来不幸，还是互不记得比较好。”神明苦笑。

    “好吧...我明白了。您交代的其他事我也已经吩咐下去了，那枚蛋孵出之后，将作为至冬国皇室的孩子，由我亲自来抚养。”

    “达达利亚那边去除了您生活的痕迹。下边的人也交代妥当了，「钟离」只会作为他牺牲的同事，不会有人过多提及钟离上尉与达达利亚的关系，也没有人再会喊他阿贾克斯，包括他的家人们。”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