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牛奶

    何惠思早上出门的时候，闻祁已经等了她好一会儿了。

    她家住在老城区临街的一个独栋里，房子是她曾祖父传下来的，墙皮本都斑驳脱落，愣是在前年粉刷上了一层暖黄色的油漆。

    尽管老旧，但是胜在还算宽敞。她家院门口有道坡，坡下有个花坛。她妈尤爱养花，于是常年花坛里花团锦簇的。

    每天早上，闻祁就站在坡下的花坛旁边等她一起去上学。

    闻祁是他的邻家弟弟，年纪比她小上一岁，因为脑子好使，跳了一级，现在和她一起在江北三十七中学念高二。

    不过要真说闻祁这小子和她是邻居，其实是给她家那栋勉强算是历史悠久的房子抬咖了。

    她家的更南边，有一块风景优美的土地，上面盖着很多大户人家的豪宅别墅，闻祁是住在那里的。

    她和闻祁自小一起长大，却不是什么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闻祁更像是被她降服的小弟。

    也难为闻祁每天都要提前十五分钟，走过富人区笔直平坦的大路，绕过旧城区弯弯扭扭的石阶，来在何惠思楼下，乖巧地和她的父母打招呼。何惠思的房间在二楼，他站的位置，确保何惠思一拉开窗帘就能看到。

    偶尔何惠思起晚了，怕他等的着急了，就会频繁地拉开窗帘去确认他的状态。

    而她每一次寻找闻祁的眼睛时，都能和男孩茶褐色的眼眸直直相对。男孩仰着头，露出一截白藕似的脖颈，冲着她做口型：不——着——急——。

    但是何惠思从不迟到，因为她总是在前一天晚上就被第二天需要的东西准备好，所以她总能在极短的时间里收拾好自己，整装待发，下楼，打开门。

    穿着短袖校服的男孩把书包背在自己的胸前抱着，蜷着腿踩在花坛的边缘上，看到何惠思，他立刻站直了身体，仰着的脸上绽放出笑容。头上翘起几撮栗色的卷毛，随着他的动作跳了跳。

    闻祁扬了扬手，露出一排洁白的小牙。

    “惠思姐！”他叫。

    “早。”何惠思看着他点了点头。男孩长得实在是好看，身后盛放的花成了衬托他天然的幕布。

    就是说，什么人每天早上打招呼，还自带玫瑰花背景啊。

    她像往常一样从门口的箱子里取出牛奶，然后转身关好门，走下台阶时顺便把牛奶塞进闻祁手里，“我们走吧。”

    闻祁像往常一样跟在她的身侧，男孩比她高出一个头，所以只能低着头去看她的侧脸，他的眼睛总是亮亮的，泛着水光。

    “看什么？”何惠思问。

    “谢谢惠思姐给我的牛奶，我会好好喝的。”闻祁双手捧着牛奶，脸上一副“你对我真好”的样子。

    她家订的牛奶，每天都被她送给了闻祁，理由也很简单，她不喜欢喝牛奶。

    但闻祁怎么每天都是这样。真就这么喜欢？他不会是表演型人格吧？何惠思想。

    她虽然是这么想的，心里却对闻祁这副给足了她回应的表情十分的受用，所以她总是乐于在闻祁面前扮演一副邻家大jiejie的形象。

    她指了指男孩手里的牛奶，“快喝吧，用不用我帮你拿书包？”

    闻祁点了点头，把书包脱下来给她。

    实际上何惠思能问出这句话，最初只是因为，她的父母鉴于她小时候的“前科”，总是怀疑闻祁是受了她的威胁，才会选择做她的跟班——天地良心！她从来没有背着大人偷偷欺负闻祁过！

    于是她主动从闻祁身上扒下书包，想在父母面前扮演好jiejie。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尽管在外人眼里她在帮闻祁提书包，但其实闻祁的书包总是瘪瘪的，尽管他们现在已经上了高中，但是每天闻祁递喝牛奶时，递她的书包都是轻得不可思议——几乎就是一个空书包。

    “书呢？”有次，何惠思问他。

    “在学校。”闻祁仰头把牛奶倒进自己的嘴巴，他放下瓶子的时候，在上嘴唇留下一圈奶渍。

    “那作业呢？”

    “在学校写完了。”

    这就像是他们之间满足何惠思扮演“好jiejie”的游戏，闻祁总是非常配合，并且乐在其中。

    如果何惠思不问他的话，他总会找各种各样的借口，说他吃东西的时候，背上的背包让他感到不舒服，接下来他就会胃痛之类的。非要何惠思帮他拿着书包不可。

    闻祁也会反过来问何惠思，“jiejie的书包重不重？我可以帮jiejie拿书包吗？”

    何惠思挑眉，闻祁的脸上莫名带着几分期待，让她怀疑这小子很想和她交换书包来背。

    想着她扫了一眼自己某运动品牌的黑色书包，又看了一眼闻祁同牌子的灰色书包，稍稍沉思了一下。

    然后她直接问出来，“你喜欢我的书包？”

    “嗯？”闻祁一副比她还要茫然的样子，“我应该喜欢吗？”

    他的眼珠转了转，很快反应了过来。

    “我是喜欢帮助jiejie拿书包。”他认真地解释，指了指何惠思因为装满书、鼓鼓囊囊的书包。

    何惠思懒懒地看他，她本来的态度是：随便，你爱拿就拿。

    但莫名的，她脑子里闪过一些画面——这副场景她之前见过。

    闻祁有个哥哥闻悄，是个爱提包的狂魔，高大的男生总是提着大包小包跟在他们年级中，那个脾气差得要死的女孩安云泰的身后。

    ——闻悄的视线总是紧紧地黏在身前女孩小小的脊背上，他那双黑色的眼睛总是晦暗不明的。

    吓人。

    何惠思没忍住打了个哆嗦，“别了，会折寿的吧。”

    闻祁没想到被她拒绝，伸向女孩身后背包的手一顿。

    何惠思快步向前走了两步，又不忘回头看了看他，“以后别和你哥学那些乱七八糟的。”

    男孩没回答他，只是赌气似的踢了踢脚下的石子。

    但他这种状态没能持续很久，很快就又追上来，也不管何惠思有一搭没一搭的淡淡反应，缠着何惠思的耳朵说小话。

    闻祁学的是理科，所在的高二三班在走廊的尽头，而何惠思学的是文科，她所在的高二八班则是在相反的一侧。

    闻祁非要把她送到班级才肯离开。

    他的气质也像个文科生，混在一群文科生里，路过站在楼梯口的教导主任的时候，也没被看出什么端倪，只是他迅速地弹开和何惠思拉开距离，又在看不见教导主任的转角迅速黏上来，像个被甩开的悠悠球。

    然后还不忘向何惠思邀功——惠思姐，我做的好吧。

    “什么，怎么了？”何惠思看着他反复横跳的动作，不解地问。

    说着，她到了自己班级门口，于是她拍了拍闻祁的肩膀，示意他回自己的班级。看着他走远，何惠思才径直向自己的座位走去。

    何惠思的同桌是个叫杨贤予的女生，只是不怎么爱来上学，果不其然，今天旁边的座位也是空荡荡的。

    何惠思在她的位子上做好，转身就要从书包里拿出默写本。

    她把手伸进书包，却摸到什么yingying方方的东西，拿出来一看竟是一盒酸奶，上面还贴着一张便利贴。

    是闻祁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她书包里的，上面还龙飞凤舞地写着打气的话。

    何惠思看得不太仔细，她把便利贴取下来，随手夹进自己的笔记本里。

    下课的时候，作为宣传委员的何惠思被老班叫去干活。班主任指了指走廊上长长的板报，叫她结合着学生会制定的主题做一期板报。

    结果什么展板的尺寸，截止时间什么的老班一概不知。

    “就是这样，有事儿你自己去学生会问，主席叫什么来着......好像叫江月，像个小女生名。”

    男老师好像大多这样，活计一交代，就当起了甩手掌柜。何惠思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她倒是知道江月。何惠思对优秀的人一向是心生敬意的。江月是学生会主席，学习成绩优异又生得张俊脸，一副温润如玉的样子，放在人堆里都是无比耀眼的存在，高一的新年联欢会上一首钢琴独奏更是惹得无数思春期少女芳心暗许。

    总之，她决定午休的时候去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