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报答

    凌晨四点半，远处的天际渐渐泛起鱼肚白。

    夏季的黑夜总是如此短暂，东方大陆也不例外。住在附近的小商贩已经开始劳作，小车的轱辘吱扭扭的，带着一点发酵的豆腥味，顺着这条街一路向下推去。

    尤兰达揉了揉眼睛，桌上的蜡烛已经燃到底了，而维泽尔还没回来。

    她在这里留了一夜。

    昨晚她的裙子就干了，尤兰达并不好意思继续麻烦，提出要离开。当时孟一还在，热心的说可以送她到附近的车站。

    抛开最开始的误会，孟一很像是念书时常会碰到的那类开朗男生——他还专门跑到楼上自己房间一次，拿家乡寄来的甘梅饼给尤兰达吃。

    “不行。”然而维泽尔干脆的道。

    “怎么不行。”孟一嚷嚷，“你不是要去便利店兼职吗。我刚好没事，可以送尤兰达小姐去车站，一个女孩走那条路多不安全啊。”

    “和你一起更不安全。”维泽尔拒绝的很无情，“是谁上周在那条路上被群殴，还是我救的你。”

    “你这小子——”孟一瞪他，似乎对在同龄女孩面前被一个后辈说出这种丢脸的事非常羞恼。

    “今晚还是留在这里吧。”维泽尔直接看向尤兰达，“天亮了再出发。”

    “噢……好，好吧。”

    答应完才感到五味杂陈，明明看起来比自己还要青涩的面孔，出乎意料的很擅长做决定。

    的确有一种很不同的感觉，维泽尔。

    去淋浴室取下裙子换上，那些酒渍没太被洗干净，在白色的裙角上十分扎眼。尤兰达叹了口气，决定移开眼睛不去注意它们。

    穿了一夜的外套则洗好挂在原来晾裙子的位置。

    洗完衣服刚好撞见维泽尔回来。

    他穿了一件非常滑稽的牛仔背带裤，脚上套着充气的卡通脚蹼，类似于玩偶服，不过没有带头套。那副冷淡狭长的眉眼配上这种装束有些奇异，不过到底只有十八岁——不算违和，意外的还挺可爱。

    尤兰达张了张嘴巴，“你去参加化妆舞会吗。”

    维泽尔看着她，从背带裤前面的口袋掏出一叠厚厚的传单，说，“便利店的工作。”

    尤兰达愣了一下，维泽尔却不太在意的走到桌前。那口袋设计的又大又深，他又拿出了一个包装好的三明治，以及一把五颜六色的糖。

    这些——“早餐。”维泽尔对她说。

    尤兰达看了一眼窗外还没亮透的天，“……你的工作结束了？”

    “正要再去。”维泽尔就说，又注意到尤兰达换好的衣服，“你要走了吗。”

    尤兰达点了点头，又看到少年凝滞的视线，立刻说，“早餐我会好好吃掉的。”

    维泽尔问，“想好了要去哪里？”

    “嗯……大概西边，或者南边。”

    真是模糊的计划啊。尤兰达在心里叹气——她的确不知道要去哪里，对于未来的道路，自己要做什么，好像完全是一片迷雾。

    维泽尔并没有嘲笑她的纠结，而是想了一下，“听说西边最近查的很严，没有身份的话，还是南边会好一些。”

    说完这些他便离开了，即使照理来说他们以后大概不会再见到，也没有过多的分别。

    完全是对待路人的态度。只不过对路人也会上班特意折回来一趟送早餐，该说是热心还是……

    [他说的没错，向南走比较好。]那个消失了整整一天的声音突然出现了。

    [阿尼茨。]尤兰达回神，[你还在啊。]

    [……已经后悔没把我交出去了吗。]

    [什么啊。]尤兰达用力捏紧拳头，有点生气的说，[我昨天叫了你几百次都没有回应，我还以为把你弄丢了。]

    阿尼茨停顿了一下，[你很在意么？]

    尤兰达偏开头，[……总之，不能随便丢在哪里吧。]

    阿尼茨轻哼一声，带着些愉悦，[丢掉也没那么容易。]

    [……]尤兰达不想继续这奇怪的对话，便说，[所以你也觉得维泽尔的建议不错？]

    阿尼茨没有接她的话，而是反问，[你不想去南边吗，找那个绿眼睛的医生。]

    [……应该吧。]

    她的态度很模糊，阿尼茨这才询问她，[难道不是？终于逃出来我还以为你会迫不及待的找他。]

    尤兰达复杂的叹气，[只是忍不住担心，不知道路上又会发生什么。]

    她想起昨天探讨如何将她分尸的那些人，明明她并不认识东方的人，更从不涉及政界，可这些人为了抢夺可怕的力量，对待人类的生命甚至比机器人还要冷血。

    是维泽尔救了她。

    尤兰达看着手边的糖果，[我应该做点什么报答他的。]

    阿尼茨无所谓的说，[你已经说了很多次谢谢了。]

    尤兰达摇了摇头，重新环视这间地下室——这里真的什么都没有，又空又暗，几乎没有生活的痕迹。

    她忽然看见压在水杯下面的报名表。

    暂时只填了名字和年龄，维泽尔的字实在不好看，就像是刚学写的小朋友，每个方块都歪歪扭扭的。

    申请理由那栏完全是空白，昨天尤兰达看他捉着笔想了好一会儿，原来一个字都没写出来。

    [他的芯片也是KLf30。]阿尼茨忽然说。

    尤兰达愣了一下，捏紧手指，[……你还想着？]

    [想什么？]阿尼茨反应了一下，立刻用那种好像被脏东西沾上的语气，无语又嫌弃地，[……你觉得呢。那种身体跟废物有什么区别。]

    好吧。就算是这种时候阿尼茨也是倨傲的。之前说要使用洛里作为载体也是为救她而勉为其难，他根本瞧不起任何其他机器人，更何况觊觎。

    毕竟两辈子都是最高规格的配置，照人类来说就像被惯坏的大少爷。

    [你不很奇怪吗，一个拟人机器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吗。]

    尤兰达收起那些腹诽，[……我以为他是被丢掉的家务机器人。]

    [如果是那样倒比较简单。]

    尤兰达抿唇，她明白阿尼茨的意思，联邦实验室的机器人从不对外销售，内部产品也是用完即毁。

    维泽尔出现在这里，的确是件很不寻常的事。

    [……可我不觉得他会伤害我。]许久她开口说。

    阿尼茨沉默了一会儿，语气隐约带着嘲弄，[他当然做不成什么。那张几乎是空白的芯片，身体里也没有一丁点能量。]

    还是不可避免的把维泽尔当作对手了——这大概是藏在阿尼茨潜意识里的东西，不过他的语气比分析洛里要轻蔑许多。

    如果不是因为想起了一些其他事，他并不会把这种低级的东西放进眼里。

    尤兰达垂下黑色的睫毛，视线又移回那张报名表，[或许，我知道怎么报答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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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应该能看出有精神出轨的苗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