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看把你个傻小子乐得!美疯了吧?” 吉庆还在嘿嘿地傻笑,冷不丁身后有人在说话。吉庆扭头去看,却是熟人,宝婶儿。 宝婶儿是宝来的媳妇,娘家姓柳,原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柳花儿。农村人,嫁进来的媳妇儿名字就是个摆设,有外号的就叫外号,没有外号一般都是随了男人或者孩子。宝来的媳妇儿刚嫁过来的时候也是个窈窈窕窕的俊俏女子,让个宝来稀罕成了个宝,村里人也顺嘴就叫了宝来媳妇儿。后来生了两个小子,那身材却再没回去,越长越是富态,几年的功夫变肥了三圈儿,白胖白胖的竟似个元宝。 大家伙都说宝来娶了个媳妇旺夫呢,生了俩大胖小子不说,那宝来也眼瞅着混得越来越好,慢慢地宝来媳妇儿都没人叫了,直接叫成个宝儿媳妇,孩子们也前前后后地喊着宝儿婶。 吉庆知道宝来和巧姨之间曾经发生的龌龊事,连带着他们一家子都没了好印象,平日里在村里见着,也是爱答不理的。偏逢了这胖媳妇儿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也看不出个眉眼高低,每次见着吉庆倒还是和以前一样,嘻嘻哈哈地不拿他当个外人。宝来好长时间都没见着了,听说去了县里。这宝儿婶儿倒是天天见,每日里晃悠着在村子里转,走东家串西家扯着白话儿舌。 吉庆本来高高兴兴的,没成想撞上了她,心里有些不痛快,却也没说啥,只是把钱飞快地揣进兜里,懒洋洋地喊了声宝婶儿。 宝来媳妇儿端了个盆,本是去河边洗衣裳,刚上了大堤便看见吉庆在和大长脸拉拉扯扯的。她本就是个爱生闲事儿的女人,这次更是啥也不干了,竖了个耳朵把个前因后果听了个清楚。眼看着吉庆拿了钱蹦跳着就要回家,一嗓子喊住了他。 “还藏呢,我都看见了。” 宝来媳妇嘻嘻笑着凑过来。 “藏啥?” “钱呗。说,卖了多少?” 吉庆下意识地捂了兜,知道都被她看见了,立时有些不好意思:“没,没卖多少。” 宝来媳妇儿撇撇嘴:“跟婶子也不说个实话,当我不知道?都看你们半天了。” 吉庆不愿意再和她纠缠,咧嘴笑了一下,低了头就要走,却又被喊住了。 “你个傻小子,吃亏了知道不?” 吉庆一下子停住,回头看着宝来媳妇儿:“吃亏了?” “可不么,” 宝来媳妇儿扭扭搭搭地过来说:“你宝叔在县上干活呢,回来说了,咱这片儿的鱼现在城里人可爱吃呢,说是啥,天然的,绿色的呢。卖起来老贵了。他给你多少?才几块钱吧?要是在城里,咋也得十几块!” “真得?” 吉庆不相信。 “咋也叫我婶儿呢,骗你干啥!不信你去问问。这也就是你,搁别人我才懒得说!” 宝来媳妇儿瞪大了眼,一副天机不可泄漏的模样儿。 “十几块?就这几条破鱼?” 吉庆还真就不信,回头看了看宽宽敞敞波光鳞鳞的大河,嘴里面嘟囔着:“城里人真傻,直接过来捞呗。” “你咋就知道没人捞呢!那大长脸他们天天在河里玩呢?他们是捞不着!你以为都跟你似地?憋半口气就能扎到河底,蒙上眼都能从苇塘里钻出来?哪有鱼你清楚,他们清楚?你是觉得容易,换了别人你让他们试试!” 宝来媳妇一通咋咋呼呼地说,简直是恨铁不成钢了。 吉庆这才明白,自己这天天玩着闹着竟还是个本事。 宝来媳妇儿晃着肥胖的身子下了堤坝,吉庆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恨不得千恩万谢。 改革的春风吹了好多年,外面早就蠢蠢欲动了,而自给自足的杨家洼却还保持着老祖宗传下来的习性。日子过得太容易也就没有人喜欢算计,多少年了,杨家洼人从没有出过一个买卖人。也不是没人想过,下点力气把河里面的水货倒腾到城里,但想归想,真要去弄的时候却又犯了懒:多点还行,那十条八条的鱼,几只野鸭子,费劲巴拉的弄到城里,还不够那功夫钱呢。再说了,那也得有人要呢,没人要,一不留神再让政府给扣住?不合算。 人们都是这样,习惯了的日子,只要没逼到绝处,便不会想到变通。 吉庆不是那种死羊眼的人,只是家里边从没有靠过他,他也便不为这过日子去费过心思。其实吉庆也愁呢,眼瞅着自己也老大不小了,以前还上学,别人家说不出个啥。可现在学也不上了,再和以前那样五马六混的自己都说不过去。前几日吉庆也偷偷地打算,想着今后的前景:种地恐怕是不行,就这么一点地,对付着吃饭没有问题,可要说指着它挣钱,却是根本不可能的。吉庆也想着进城去打工,可谁也不认识,进城去投奔个谁呢?一来二去的,到底也想不出个眉目,长这么大,吉庆竟是头一回遇到了难事儿。 宝来媳妇儿的一番话,无异于给吉庆开了一个天窗,晴朗朗的日头衬着湛蓝湛蓝的天,呼啦一下就映进了吉庆原本有些黯淡的心。 没准儿,这还真是一条来钱的道呢。我有本事,弄点东西直接卖到城里,再不让大长脸们扒上一层皮。虽说少,不过聚少成多,我有用不完的力气,怕个啥呢! 吉庆那天想了很久,慢慢地终于有了头绪。本来还想着再仔细勾勒一下,可今天二巧儿学费的事情一弄,吉庆立刻觉得有些迫在眉睫了。 第34章: 东方刚刚露出一点儿鱼肚白,太阳似乎还没睡醒,迟迟的不肯从摇曳浓密的芦苇荡中钻出来。 昨天傍晚终于下了雨,不大,却稀稀拉拉地掉了一夜,直到凌晨时分,才慢慢地停住。空气中仍旧弥漫着nongnong的水汽,把个朦朦胧胧中的杨家洼,衬托得愈发若隐若现,却干净透亮得像刚从画儿里跳出来一样。 吉庆起了个大早,一个人悄悄地提了水桶,水桶里面满满实实地塞了一张网,又扛着铁锨喵悄儿地出了家门。 船都预备下了,是二蛋儿家的。二蛋儿舅舅打过鱼,置办下一条船,头年当兵走了,船却留给了二蛋儿家。平日里也没用,就那么扣在河边。 二蛋儿来得比吉庆还早,见一个人影从雾焯焯中走过来,忙窜起来迎上去。 吉庆把网扔给他,让他背着,然后两个人走到船边,喊着号子把船掀过来,又一起鼓着劲儿推到河里。 他们的目的地是东边苇塘里的一个沟岔子,划船过去要半个小时。那个地方吉庆经常去摸鱼,一个猛子扎到对岸,再沿着泥泞的苇子地走上个把钟头就到了。今天有船,便用不着拐那个弯儿,直直地斜插过去要省事儿得多。 这个沟岔子是吉庆无意中发现的,连着下运河,入河口往里一点儿便越来越窄,慢慢地变成了个小河沟。水也不深,浅的地方才到大腿根儿,深的地方将将够着吉庆的腰。那一回,吉庆本来是在那一片踅摸野鸭的,野鸭没撵着,倒发现了这个好所在,把个吉庆乐得够呛。 好多的鲫鱼,还有大个的胖头。吉庆后来寻思,估计是因为这里密布苇丛,人来的少,鱼的吃食也多,这才把鱼从大河里引了过来。那一次吉庆可过了瘾,扑腾了一会儿就抓到了十几条。 可惜就是太不好走了,还要游回对岸,摸得再多也带不回去。为此,吉庆着实地痛惜了好几天。后来逢年过节或者家里嘴馋了,吉庆都要来这里一次,弄上几条大的,够吃上一两天的。为了这,可把平日里围着吉庆转得那些小子们眼馋坏了,天天央告着吉庆。吉庆却牙关紧闭,绝不吐露一个字,一口咬定是扎猛子摸的。一来二去,大家也就气馁了,只是怪了自己没有吉庆那浪里白条的本事。 本来是不想带着二蛋儿,但思来想去,吉庆觉得还是带个帮手好。再说,船是人家的,往后还要用,给点甜头也说得过去。 “咱这是去哪?” 二蛋儿卖力气地摇着撸,已经有些气喘,却因为兴奋,小脸蛋儿涨得通红。 吉庆指给他看。前面是一望无际的芦苇荡,像是镶嵌在下运河两岸的一条绿色的花边儿,把个汹涌的大河便衬托出一种柔美和勃勃的生机。二蛋儿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儿,又拼命地摇起来。小船箭一样无声地射过去,雾蒙蒙之间,掩映在苇丛中的一条河汊便豁然可见。 船顺着划进去,吉庆站在船头不时地估摸着水位,觉着差不多了,三下两下脱得就剩了裤头儿,扑通一下跳下了船。 “行了,就这吧。” 吉庆回身招呼着二蛋儿。二蛋儿把船往岸边划了划,扒光了衣裳,跳下河拽着缆绳勾着一把芦苇拴在上面。 两个人分头把船上的家伙什背在身上,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往里淌,越往里水位越浅,慢慢地露出了屁股蛋儿。 二蛋儿等前面的吉庆停住,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看着四周茂密的芦苇,咂着嘴皱着眉说:“庆儿,咋,要在这两头儿堆坝?” “屁,这么宽这么深,堆两头儿还不得把我俩累死啊。” 吉庆不屑地撇着嘴。 “那咋整?直接下网?” “听我的,看出水流往哪走了不?” 吉庆指着水面让二蛋儿看。 二蛋儿左看右看了半天,伸了手在水里估摸着,最后肯定了水流的方向。吉庆指挥着二蛋儿在上水的地方筑坝,自己淌到岸上折了些树枝苇杆,然后回来和二蛋儿一起肩挑手抗地干了起来。两个人一起筑得飞快,一会儿功夫一道泥巴堆成的大坝便慢慢地近了水面。吉庆又猫下身,闭着气在水底下扣着扒着,把那些树枝苇杆像喜鹊盖窝一样枝枝杈杈地支撑好,在泥坝的底下掏了个洞,这才招呼着二蛋儿把网拿来。俩人小心翼翼地将网在拢在泥坝靠近下水的一方,两边用绳子在河沟岸边找了小树捆好,这才满意地直起身子。 “这就行了?” 二蛋儿擦着满脸的汗问吉庆。 “行了,去船上把鱼食拿来。” 吉庆说。二蛋儿答应一声,扭头摇晃着身子奔了小船,很快又回来,手里拎了个袋子。袋子里是昨日吉庆拌好的鱼食,棒子面又掺了蚌rou,末了还滴了几滴香油,闻起来喷喷香。 吉庆掏了一把,匀匀地在附近水面上撒了,金黄色的食粒密密麻麻地铺满了碧绿荡漾的河面,稍一停顿,便浸满了水慢慢地沉了下去。觉着差不多了,吉庆背着剩下的鱼食招呼着二蛋儿上了岸,顺着已经变成小溪的沟岔往下游走去。这里的网已经放好,却还要等上一会儿才能收,眼瞅着太阳已经升起,可不能闲着干等。下游是一望无际的湿地,那些成群结队的野鸭最爱纠结在这里的苇子地里,乘着闲工夫,或许能捡上几枚鸭蛋。 火辣辣的太阳眼瞅着就要挂到了头顶,密密的苇丛中越发的闷热,成群的蚊虫聚在一起上上下下地飞舞着。吉庆和二蛋儿一边驱赶着不断撞上来的蚊子,一边兴高采烈地回来,手里面拎着一篓鸭蛋。今天命好,似乎没费什么功夫,竟然看见了成片的鸭群。被他们两个轰着赶着,呼啦啦竞相飞起逃离,空留下四散的鸭蛋,倒好象是故意为他们留得,把个吉庆和二蛋儿乐得几乎雀跃欢呼。 吉庆走到早上下了网的地方,扑通一下跳了下去,手拎着挂在岸边枝杈上的绳子一拽,死沉死沉的,吉庆的笑意更浓,忙招呼二蛋儿下来。二蛋儿也跳了下去,一边往吉庆身边淌,一边兴奋地问:“有么?有么?” “有嘛?你得把‘嘛’字儿去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