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网文学 - 言情小说 - 梦中人(np)在线阅读 - 030 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

030 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

    承平。

    陈承平。

    她自觉没有道理会爱上这样一个人,却不得不承认自己投诸了太多不合理的注意与关切。若说是因为他承载了自己对觅觅的思念才如此特别,那要怎么解释自己控制不住想要亲近他,以及心底无可救药的隐约悸动的原因?

    喜欢他吗?不喜欢他吗?

    她的喜欢不值钱,也从不避讳承认心意,只是正因为喜欢他,才不该把他拉入这样尴尬的境地。

    她没办法给予他完整的心,甚或是一份纯净的爱。

    算了。

    是该说清楚的。

    “怎么了,不太舒服?”喻蓝江问。

    【没有】,她抬眼,【我准备继续睡了,你出去休息吧。】

    周二,看她精神好多了,各项指标也很稳定,医生发话让她从ICU转出来。

    傅东君也松了口,允许各种朋友有序过来探病。

    过玄一直占着个医院床位,自然是第一个过来的。念着宁昭同辛苦,过玄没说两句就要离开,说她准备回杭州了,有什么问题线上联系。

    宁昭同跟她够熟,知道她不是敷衍,于是也不多客气什么。倒是傅东君一路谢着把人送出门,弄得过玄都要不好意思了。

    一上午来了北大的慰问团队,姜mama,薛老板……紧接着是聂郁和徐卿仪。

    聂郁那个课程请假麻烦,上次走了后就一直是线上和傅东君联系,中午才找着机会过来看看。看俩人满头大汗,傅东君也说不出什么难听话,只是心里膈应,跟着进了病房。

    徐卿仪来之前做了一大堆心理建设,结果一看到宁昭同,还是特别手足无措,一句话颠三倒四说好几遍。最后聂郁都有点无奈了,安抚地握住徐卿仪的肩头:“别紧张,慢慢说。”

    宁昭同看他一眼,忍不住笑出声来,开口。

    聂郁认真地读着唇语:“‘你是不是坏我名声了,我有那么吓人吗’,天地良心好不好,我夸你还来不及,怎么会坏你名声。”

    “不、不是聂郁的问题,宁老师对不起,我、我就是……”徐卿仪小脸绯红,小声道,“谢谢你,宁老师。”

    她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人家拿命救她她还不感激。

    “‘我应该做的,我当时帅不帅’……小宁老师,刚醒就那么不正经。”聂郁有点无力,怎么还调戏起他女朋友来了。

    “可帅了,又漂亮又帅……”徐卿仪越说越羞,看得宁昭同捏紧了床单,不是其他的,就是笑得扯到伤口了。

    这三人关系那么诡异,话怎么说都显得奇怪,傅东君有点听不下去:“你们俩吃饭了吗?”

    “啊,还没有,下课直接就过来了,你和小姜呢?”

    “他正准备订餐,给你们也订一份吧。”

    聂郁问徐卿仪:“你吃不吃?”

    徐卿仪点点头,聂郁和傅东君商量了几句再回来,听徐卿仪小心翼翼地问宁昭同:“宁老师,你现在是不是还不能吃东西啊?”

    宁昭同含笑点点头,特地夸张了口型,一字一句:“我看着你吃就很开心了。”

    念完最后一个字,徐卿仪脸腾地一下红了:“宁老师……”

    你你你这,不要随便乱散发魅力好不好!

    聂郁看她眼神乱飞的样子就知道不知道胡思乱想到什么地方去了,不由有点好笑,赶紧拉回正题,问宁昭同:“现在是什么感觉?”

    【疼,不敢多动。】

    “养病是难熬,让东君给你找点文娱作品转移注意力,可能会好受一点。”

    【谢谢关心,我有经验,大不了就当修禅了。】

    “……什么时候了还那么贫。”

    【我什么时候不贫了,而且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认真的?】

    “好好好,你当然是认真的,”聂郁想到什么,失笑,“你有没有看过网上那种,你和过玄老师的混剪?”

    徐卿仪眼睛都亮了,猛点头。

    嗑死她了!

    【看过……不是,你怎么还看这个?】

    “那你怎么还看这个?”聂郁忍笑,“我是想说,她们都觉得你脾气挺冷,挺不好接近的,谁知道其实那么贫。”

    受害者徐卿仪耷拉着小脸。

    【你还说没抹黑我。】

    “啊,这就叫抹黑,这不是陈述事实吗?”

    宁昭同忍不住了,笑着送出一个字:“爬。”

    聂郁还想说什么,傅东君却敲了两下门:“别聊了,出来吃饭!”

    徐卿仪只好恋恋不舍地和她告别,并邀请她病好后来东岳庙玩,自己给她当导游。

    宁昭同含笑应是。

    聂郁让徐卿仪先出去,而后转过头,诚恳地道了句谢:“同同,谢谢你。”

    谢谢。

    谢什么?

    谢她护佑徐卿仪,还是谢她姿态完美地撤出他们的关系?

    答案不明,又似乎两者都有,而她依旧只是笑着,连弧度都没有变一下:“不用再提。”

    聂郁神情晦暗了一瞬:“……好。”

    她见状敛了笑,瞥来一眼,【这事里面没有傅东君想的那么多爱恨情仇,你明明心里清楚,就别把事情搞复杂了。我对你没有怨也没有恨,更不会迁怒别人小姑娘,究其实,我觉得你配不上我,所以很坦然。】

    聂郁念完最后一个字,差点都没忍住爆了句粗口:“c……”结果一看她眉眼弯弯,他也只能跟着笑:“你说话怎么越来越气人了。”

    【变了?】

    “嗯。”

    【你也变了很多。】

    “嗯,是变了很多。”

    “挺好的,”她勉强出声,有些虚弱,“祝你幸福。”

    “……嗯。”

    聂郁轻声回答:“你也要幸福。”

    而其他那些她不示于人的伤口,即便他偶然听闻,也不该再有半句关心出口了。

    转天下午,没想到沈平莛抽出空来了一趟。

    警卫守在门外,傅东君跟着进去,沈平莛一见宁昭同,颔首:“气色不错。”

    她已经可以慢慢地吐字了:“托领导的福,想不好也难。”

    “如果可以,这个福我不是很想托给你,”沈平莛坐下,用他一贯不温不火的语气开着玩笑,“为了你这件事,我可是背了不少骂名。”

    宁昭同低头拢了一下被子,笑:“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您合该受一受。”

    傅东君心头一惊,而沈平莛含笑摇了摇头,倒也没有责备的意思:“什么都敢说。”

    “不敢说的你身边也不缺,我是有意投您所好,欲求跻身,”傅东君看见她脸上少有的跳脱神色,心情有些复杂,她又道,“救命之恩不好只是言谢,等我好了,领导能不能赏个脸,也让我献献殷勤,请个饭?”

    “你硬要请我吃饭,就是报复,不是报答了。”

    他忙成这样,哪儿有闲工夫跟她吃饭。

    “也是,看来是无以为报了。”宁昭同一脸佯作的遗憾。

    沈平莛转头示意傅东君出去,傅东君心领神会地退出去,还把门掩上了。

    “小宁,这次伸这个手,我也不是没有私心。”沈平莛看着她。

    宁昭同敛了笑意,认真看着他:“我能帮上你的忙吗?”

    沈平莛跟她认识快十年了,不需要拐弯抹角,便直入主题:“我这个年纪还不结婚,政治形象总归是有影响。”

    “……”宁昭同睁大眼睛,想知道他是不是真能说出她意想中那么混账的话。

    而沈平莛真说出来了:“我是说,你愿不愿意跟我结婚?”

    “……”

    宁昭同吸了一口气:“老东西,我大病刚醒,吓我不合适吧?”

    听她这不客气的称呼,沈平莛忍不住轻笑一声,看着她的视线却温和坚定:“我没有跟你开玩笑。小宁,你好好想一想。”

    她坐直了一点:“没有什么值得想一想的。沈平莛,你正是风头正劲的时候,妻族更应该精挑细选,找个家大业大的贤内助。我无父无母没有背景,甚至名声还不太好,只有给你拖后腿的份儿,你图什么?”

    “什么名声不太好?”

    她笑:“我拍了一个女同性恋题材的片子,很多人因此怀疑我的性向。”

    “我看过那部短片,”沈平莛此刻耐心绝伦,向她解释,“就是因为我现在锋芒太盛,才不能找家世显赫的女人。小宁,你是学者,够清贵,但背景复杂,别人就不敢轻举妄动。至于那些什么传闻,虚无缥缈的东西,没人会不长眼睛地拿出来提。”

    宁昭同摇头:“你想要找个学者,比我好的选择就算不多,也不会挑不出来。我这个年纪,嫁给你老夫少妻,首先说出去就不好听;拍过电影,有曝光度,在你们看来绝对是减分项,其他方面做得再好也弥补不了;而背景复杂,你说是优势,我看不如说是把柄,随便拿我当由头就能一起查你……”

    沈平莛一边听一边点头,看上去竟然非常赞同,听到最后,他抬眼:“小宁,你这番话,就是我想选你的原因。”

    她略微怔了一下,而后直视他:“这个理由很牵强。”

    沈平莛回视,目光里没有半分锐利,但不躲不避,相当坚定:“你有什么顾虑吗?”

    她蹙了一下眉头,实在想不通,干脆说了句冷笑话:“我从来没想过我有一天需要站在舷梯上朝着一群非洲哥们儿挥手。”

    他很轻地笑了一下:“看来你比我还有信心。”

    “我对你当然有信心,实际上对你有信心的人不少,但我对我自己没有信心,”她笑了笑,语调很真诚,“沈平莛,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我相信并且祝福你能得偿所愿,但我自认没有站在你身边的能力,也不想放弃如今的一切。”

    “别那么快做决定,也不要妄自菲薄,”沈平莛掀起被子,为她覆盖住左臂,“同时,你并不需要放弃多少东西。”

    “嗯?”

    “你可以继续做你的学者,继续拍你的戏,但题材肯定会受限制。你那部电影,以后大概率不能播,不过,反正现在也不能播,”沈平莛抬起头来,他是江浙人,年轻时一张温和秀美的漂亮容颜,到了中年也能说一句岁月从不败美人,“甚至,你可以有你自己的感情生活,只要藏好,我不管你。”

    竟然能给出这样的条件。

    宁昭同更不踏实了:“你需要我做些什么?”

    “出席应酬。”

    “这是我做得很差的一件事。”

    “不难,学学就会了。”

    “还有吗?”

    “为我提出你的建议。”

    “听起来很难。”

    “对于你来说,很简单。”

    宁昭同微眯了一下眼:“为什么对我那么有信心?”

    沈平莛笑,念出下一句:“受国不祥,是谓天下王。”

    她神情微妙了一瞬,从沈平莛的笃定里读出了一些东西。

    片刻后,她肯定道:“你知道。”

    他知道,知道她的异世,知道她曾真正站上睥睨众生的位置。

    “偶然听过一些奇怪的录音,是你的梦话,”沈平莛没有否认,还解释了一下,“在你回国昏迷的那几天里。”

    那几天……

    她没什么印象,但过玄说她如今的确有说梦话的毛病。

    她看了看沈平莛:“就因为这些你就断定我能做好吗?我的身份并不能说明我的工作做得怎么样,而且,世界已经变了,中国没有皇帝。”

    沈平莛的神色里染了几分意味不明:“中国集权两千多年,驭人之道集其大成,是‘帝王心术’四个字。我虽然不知道你做得如何,但能判断你至少活到了与我同龄。一位能活到五十岁的君主,那这四个字,我想,这世间没有一个人会比你有经验。”

    帝王心术。

    一张漂亮的脸闪过脑海,眉眼昳丽,似有春水桃夭蕴在其间。

    “所以,你是要我帮你……看人心?”

    沈平莛露出一点极淡的笑意:“内眷干政,在哪一朝都是忌讳吧。”

    她低眉。

    一种出乎意料的可能性,嫁给沈平莛……这个,前程似锦的高官。

    她突然问:“你知道我那是哪一朝吗?”

    “倒是不清楚。”

    “那你看过《韩非子》吗?”

    他笑:“既然说帝王心术,自然字句牢记心间。”

    “那我告诉你个秘密。”她也笑。

    “你说。”

    “他是我丈夫。”

    沈平莛愕然。

    宁昭同大笑,只觉苏醒两年来从来没有这么快慰的时候,能坦然说出自己的神奇经历而不必担忧招致诟病,还能换来这位端庄听众的手足无措。

    两声后她难受地捂住扯疼的伤口,摆了下手:“我想想再答复你,你退下吧。”

    这呼来喝去的态度实在太自然了,沈平莛不由失笑,倒也不跟她置气:“好好休息。”

    “多谢领导关心。”

    “皇上言重了,”顿了顿,沈平莛问,“是不是该叫‘陛下’?”

    “叫太后!”她笑着瞥他一眼,“出去!”

    陈承平窝在床上,盯着手机页面的添加提醒。

    这都十几天了,她怎么还不加自己,不是说都醒好几天了吗。

    许久,他骂了一声,还是起床上班去了。

    今年是招新年,工作一向是七月份全中国搜罗人,八月份入训,十一月份结束整个流程。他一向对这块儿上心,每年都是从头到尾守着,那劲头像势必要在淬锋每一个行动队队员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一样。

    当然,这印象多半不怎么好,属于是在没人角落会被套麻袋揍一顿那种。

    屈峰转业,聂郁不在,姜疏横就当仁不让地成了主教官。但他昨夜十点过才和傅东君落地昆明,之前一直在医院守着宁昭同也没空看文件,陈承平有点担心他理不顺。

    晚饭吃完,估摸着人也该到齐集个合了,陈承平想了想,朝着办公室溜达过去。

    谁知道一见到人,还没张嘴,傅东君一把拉住他:“跟我过来!”

    手劲有点儿大,拉得他一个踉跄,陈承平怒了:“干嘛呢拉拉扯扯的,让人看见我还混不混了?”

    傅东君根本不接他的茬,一脸严肃:“老鬼,我问你,你到底对同同是什么想法?”

    这大舅子的谱一摆起来,陈承平顿时不敢造次:“啥意思,你直说就行。”

    傅东君盯着他:“你要我直说?行,我觉得你跟同同不合适。”

    陈承平顿时不满:“什么就你觉得不合适了,你凭什么说的不合适?”

    “她心思敏感,抑郁,长期吃药。你说话没轻没重的,她要难过死了在你眼里可能还就是矫情。就算你不至于让她精神状态更差,你也陪不了她,你一年一个月的假都不一定能休到,你就让她等着?”傅东君抿唇,“而且她看着没脾气,在自己的坚持上特别倔强,你更是完全不知道怎么退,你俩在一起绝对鸡飞狗跳遍体鳞伤。真要脾气上来了,三天两头进医院我都不觉得稀奇,我”

    “等等,你等等!你寒碜我没文化也就算了,你竟然觉得我会跟她动手?!”陈承平都气乐了,打断他,“傅东君,这种揣测可就伤人了,我陈承平再丢人也不会打女人吧,还他妈是打自己女人?”

    傅东君按捺着情绪:“是,话说重了,我跟你道歉。”

    “你甭跟我道歉,你就说,你担心什么?”

    “我担心的可太多了,我根子上就觉得你们压根儿不合适!”傅东君也有点急了,“就你刚刚那句不打女人的话都能冒犯到她,而你甚至可能都不明白!”

    陈承平愣了:“啊、为啥会冒犯到她?”

    “因为她不愿意你不跟她动手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她是个女人!”

    “难道她觉得男的应该打女人?”陈承平匪夷所思,“不是吧,这我可真不懂了。”

    傅东君只觉得无力:“我”

    门突然打开,姜疏横看着两人:“进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