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
一个星期后。 林昭在画室继续她雷打不动的训练,那个大赛时不时地出现,干扰她的思路。她叹了口气,放下画笔深呼吸以排除杂念。但马上又无奈地睁开双眼,因为大赛对自己至关重要,关心则乱。 她试着用手机查询获奖的名录。视线不停地逡巡,但是没有自己的名字。 再三确认没有获奖之后,她轻轻地把手机放在桌子上,蹲下去用手臂环住自己。她的抽咽声极其克制,泪水顺着腮部的线条滑落。 顾仁成回来的时候,林昭的眼圈附近泛红。她出声询问:“今天晚上想吃什么?“声音闷闷的,还带着鼻音。 “怎么了?你好像不大开心的样子。” “没有什么,只是有些难受.” “是那个大赛吗?”他联系前因后果,很快就推出她难过的原因。 “…是的。”她在他的怀里褪下理智的面具,泪水再度决堤。 他抱着她,一下一下地轻抚她的后背,嘴角却不合时宜地上扬。 -一个星期前- “您好,请问是建和集团吗?” “是。您就是大赛的接洽人吧。” “是的,非常感谢您对我们的支持,这对我们来说是一种认可。我们会全力配合贵集团的工作。” 电话那端传来低低的笑声,“配合?不用这么大费周章,我只是有个小小的请求。” “参加这个大赛的人中,有没有一个叫’林昭’的人?” “尹…林昭?请稍等一下,我们正在从入选者的存档中搜索…” 一阵略嘈杂的交谈声后,对方再度开口给出答案:“她是个很出色的新人,参审的评委对她的作品几乎是压倒性的给出肯定…” 她的介绍被冷冷打断。“我不是来听这个的,我想要的,是获奖的名单上,永远不可能出现她的名字。” “您这是…在干什么?” “只要达到我的要求,我们的赞助会比其他赞助商的多得多,而且—对你们这个大赛而言,她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人。”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了。” “这样才对,大家都是明白人,我很期待您的答复。” 顾仁成挂断电话。从西方来的棱剑似的阳光在墙上钉出他的轮廓,并将其拉长,塑形,直至变成扭曲的一团黑影。 他坐在办公桌前,手扶额头出神地盯着墙上的影子。墙愈白,而影愈重。 他霍然起身,烦闷地扯了扯领带,但窒息感并没有消失。最后他干脆转过身看向窗外,不去看那让人心烦意乱的东西。 此时太阳正一点点坠到地平线下,黑夜从另一侧大口吞咽光亮,残留斑斑驳驳的血迹。 真让人发狂啊。 “您这是…在干什么?” 耳边有些不合时宜的声音突然出现,提醒着他的行为有多恶劣。但很快就被欲望吞噬。 “没干什么,只是想着我叼回来的猎物不能让她逃了。” 我会补偿你的,你可以在我身边享用我拥有的一切。所以……不要难过,因为你有我……也只能有我。 林昭正掂着一兜子食材,走在回家的路上.电话铃制止了她漫无目的的联想 “您好?是我。啊,前辈?“ “过几天我要到你们那里,就想问问你,愿不愿意继续当我的导游?” “求之不得,我正好有些事要问问你呢。” “你出去干什么?“ “去见一个人。”林昭极匆忙地收拾出行的包。 “谁?”低头办公的顾仁成闻言抬头,镜片上的白光转瞬即逝。 “嗯…我的一个朋友,从雾津来的。” “雾津…”他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那我走了。” “早些回来,”他笑着送林昭出了家门,“不然我会担心你的。” 他看着林昭的身影渐渐缩小成点,然后彻底淹没在市区中心林立的高楼间。 “派几个人来,远远的看住她,别让她发现。” 他按灭手机,手按上胸口,心脏正以极其不规律的频率跳动。“雾津……” 林昭参加的大赛是在雾津,而这个人也是从雾津来的。就算有一丝隐患,也要谨慎地对待。这是父亲的教诲,也是他从淋漓的伤口中总结出来的。 城市的另一端,林昭端着两杯咖啡走向卡座上的画家。“时间匆忙,没办法好好招待你,真是抱歉。” “瞧你说的,我又不在乎这些虚礼—难道我看起来像那些古板的老学究吗?我还年轻着呢。”他大手一挥,靠在椅背上,“说吧,你是又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了?比方说跟你的另一半闹矛盾了?” “不,”林昭神色忧郁,“我的作品没有获奖。” “那个我向你推荐的大赛?”画家的表情也低落下来,“说起来…真的是对不起你。” “为什么?这又不是前辈的错…” “啧,这个大赛…没那么干净。” “什么?”林昭瞬间直起身子,等待他的下文。 “我听说的,你听听就行,当不当真就是你的事情了。”画家端起杯子抿了口咖啡,清了清嗓子,谨慎地回头扫视一遍,才压低声音继续说下去。 “你不知道,有个画家不知道得罪谁了,他本来要得奖的,后来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有势力的人,说是’让他什么奖都拿不到’,硬是把人家的奖项给换走了。” “这事儿在美术馆的都心知肚明。面上不说,心里全知道。我的妻子就在主办方的美术馆里当审计,那个美术馆经济状况本来就不好,再加上馆长的人品…啧啧啧。” “扯远了,扯远了。” 画家止住话头,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继续回忆,“你不知道,还有更古怪的事呢。” “还是这个大赛,有家企业说是要赞助,但是没有冠名,这更奇怪了。” 他劝慰似地拍了拍林昭的肩头,“所以,人生很长,你的福气还在后面呐。” 林昭有些忧郁的神色被画家的话抚平,她不再言语,犹豫半晌。“一般来说,往届大赛的画作会怎么处理?” “会保存到专门的仓库里封存。” “那有没有办法把我的画还回来?我想当个纪念。” “这恐怕不行,不过可以趁着没有入库的时候给你拍一张照片—本来这也是不允许的。” “这样就可以,我只是想留个纪念而已。” “代表,夫人出来后,去见了一个中年男人,他们好像在交流什么东西。” “他们在谈些什么?” “这…距离太远,只能听见他们在说’画’的事情。” “我知道了。” 顾仁成挂断电话。 画吗?他有预感,事情正在向糟糕的方向发展。 林昭,不要再继续下去了,因为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对越线的你,我会怎样。 顾仁成坐在沙发上,双目放空。 太阳缓慢移动,但是没有办法照亮坐在角落里的他。他掐灭黯淡无光的烟,再度拿起手机。 “去查,去查跟林昭见面的人的信息,越详细越好。” 他拾起桌上散落的烟头,泄愤般的掐捏。很快它就乱糟糟的不成样子,一碰就碎。 "我回来了。” 林昭踏着一地的阳光,走进空荡的屋子。 “回来就好。”角落里的影子应答,“今天去见了你朋友吗?” “啊,”林昭把包放到茶几上,端起杯子打算倒水。“和前辈也有段时间没见,所以叙旧的时间长了些。”她停下来,小口啜饮。“不过也就聊了些小事—除了最近的大赛。” 当听到“大赛”时,影子包裹的身躯瞬间僵直。他忽然觉得喉咙一阵干涩,费了半天劲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没关系的,你还有机会的,不是吗?” “啊,谁会在意它啊,”林昭看上去像是完全消化了现实,“本来就是有黑幕的比赛。” 顾仁成盯着林昭走向厨房的背影,手掌紧握成拳,青筋迸起。悬在半空的手肘重重击向桌面,连带着桌子也开始不安地震颤。 林昭醒来时看着熟悉的天花板长出了一口气。她抚上额头,被汗濡湿的头发一缕一缕黏附在上面。脖颈也难逃发丝的侵扰。雾般的梦境里,身体被泥沼拖入暗无天日的去处。无形有质的窒息,正是梦魇。 她伸手,手机屏幕亮起。 “未接来电?” 顾不上太多,她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走出卧室。 “喂,是我,现在有件要紧的事跟你说。” “前…前辈?”林昭有些不可置信,她从耳边拿下手机再次确认时间,“现在才五点啊,到底是怎么了?” “出大事了,你的画不见了。” “我是通宵替你找画的,刚才我才确定。昨天晚上趁着美术馆下班,我溜进去按照你的描述去找画,但是没有找到。来回找了半天之后,我发现只有你的画不见了。” “抱歉,原来是这样。那群混账…”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前辈。您的恩情我真的不知该怎么报答了。” “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不应该被埋没的。没想到,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派上用场。” 林昭放下手机,她现在已经出离愤怒了。她低头调整呼吸,面朝窗子。 现在是黎明,天色混沌。但熹微的光茫是遮掩不住的。 -雾津?画家家中- “最近美术馆的生意突然好起来了。”妻子坐在书桌前整理资料。 “那可不,借着大赛,你们的馆长一定挣了不少钱吧。”画家递给妻子一杯咖啡,“小心烫。” “很奇怪啊,”妻子在表格上虚圈出交易方的名字,“最近我们美术馆跟’建和集团’的交易…也太频繁了。” “人家是个建筑集团,多买些画装饰也很正常。”画家不甚在意。 “不说这个,我更好奇他们怎么能那么快速的壮大起来?从哪里来的资金?” “我们还是少去掺和他们的事吧。”画家迈步离开,“等会儿,建和?”他意识到了什么,走得更快了。 “喂,是我。” “还是没有消息吗?没道理啊,毕竟你家那么照拂美术馆的生意。” “什么?怎…怎么回事?” “最近建和集团从那个美术馆采购了大量的画像,这也没有什么—原来你不知道?你丈夫没道理会不告诉你啊。” “好,谢谢您了。” “代表,那个中年男子是名画家,约三个月前曾经与夫人有过接触,而且他一直与夫人保持联络。” “说下去。” “是。在调查他的家庭成员时,发现他的妻子就在我们一直联络的美术馆任职。” 顾仁成听到这里,忽然抬起头直视金秘书。 “给我。”他伸出手。 金秘书呈递资料,顾仁成快速翻动档案。 “太迟了。”他猛地把档案摔到办公桌上。 “现在就去雾津。立刻,马上。”他抄起手机,咬牙切齿。 现在要做的,就是切断她的信息来源。但他有预感,事情败露只是时间问题。 “林昭,我说过的,不要越线。” 突然大量购置画像,消失的作品,被换掉的奖项。看似毫无关联的东西,在平淡细微的外表下,几乎都有那个人的影子。 最了解自己的人,往往是身边最亲近的人。 她无力地靠在墙上,再无多余气力支撑躯体。“你到底是谁?”林昭喃喃自语。 尖锐的电话铃划破无形窒息的幕布,林昭愣了一会儿,才慌忙接起电话。 “真是抱歉,今天晚上我有些事情,所以住在公司,不回去了。” 电话那端没有立刻应答。 “林昭?怎么了?” “啊,刚才手头有些忙,没来得及回复你。” “在家里等我,顺利的话我会提前回去的。” “…好。” “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林昭伸出冰凉的手指,屏幕熄灭。早上还能打通的电话,现在已经联系不上了。 最了解自己的,果然是身边人。 她回头看向空荡的,没有光亮的屋子。现在,他的真实的模样就要暴露出来了。曾经连想都不会去想的可能,已然变成狰狞的事实陈列在她的面前。 “我回来了。” 没有往常的欢迎,顾仁成犹疑地走进客厅。 林昭枯坐在沙发上,侧身向他,面无表情。 “公司的事情,实在是抽不开身…”他只当是他的晚归引起她的不满,站在那里解释道。 “你…昨天晚上在公司?”她转过头来自下而上地打量着他。然后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是去了雾津吗?” “然后去见了我的朋友,对不对?”她停止无果而终的问话,而他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只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住她。 她笑得更畅快了,如果能忽略失控的泪水的话。 “让我失去资格的,就是你。” 听到这句,他猛然上前抓住她的肩膀,忽略她剧烈地挣扎,用手捂住林昭的嘴。 “你吓了我一跳,”他注视着她的眼睛,笑着对她说,“这几天你的心思全在那上面,很容易去胡思乱想,”他顿了顿,松开放在林昭肩膀上的手,一点点靠近她的脸。 她下意识躲开他渐渐上移的手,这令他的眼睛黯淡下来。“没有弄疼你吧,没事吧,林昭?” 林昭避开与他对视,他不甚在意,手抚上她的耳际,“忘掉这些,林昭,忘掉这些!我们的感情是不会被这样的小事影响的,对不对?” 她没有言语,只泪水兀自溢出,看向他的眼神渐渐没了温度。 他慌忙抱紧林昭,仿佛这样就可以留住她。 “我想我们要分开一段时间。”在死一样的寂静中,林昭向他陈述她认定的事实。 “你要离开我么?”他尚且正常地反问道。 林昭几乎快被愤怒淹没,她看向坐在沙发上的影子。“是的,和你这样的人在一起,没有什么好谈的。” 陈年的伤口被她话中的锋刃连根拔起,他机械地重复,“离开…” “我们…不能分开。” “你干什么!” 顾仁成气极反笑,拉着林昭从客厅走到卧室。 “你又想逃了?跟你说过,安分点,安分点!”林昭被扔在床上,惊恐地看着温文尔雅的丈夫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林昭试图唤回丈夫的理智,下一刻却不得不停下—顾仁成用亲吻封住声音的来源。他一边控制着林昭的行动,一边除去两人间的无用的间隔。林昭不知从哪里生出力量推开他,跑向卧室门的方向,却是徒劳。他长腿一伸,封锁她所有的去路。 林昭的连衣裙在两个人的动作下折皱不堪,他几乎没费多大气力就撕碎了。林昭抱着她仅剩的衣服,那是现在唯一能够保护她的东西,也是她的自矜与自尊。 她最后的防线已然崩塌。他陷入一种奇异的狂热,早该这样,不让他人有一丝想法。 在她锥子般的目光里,他不管不顾地沉下腰身,满意地看着他施加在她身体与心灵上的烙印结出绝望的果实。 “痛吗?这样就对了,这是我给你的礼物兼—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