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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说唐辛夷跟他遭际相同,那商荣又何尝不是他们的同类呢?“我说……我们都是孤儿,以后可以相互照应。”他腼腆地表达心意,商荣却只当听笑话。“相互照应?就凭你?”呵呵呵几声夸张的冷笑把赵霁热乎乎的心肠都吹冷了,咬牙嘟囔:“你别瞧不起人,山不转水转,兴许你以后还要靠我救命呢。”商荣美丽的眼睛又暴殄天物地翻白了:“真有那天,我跟你姓。”“好!一言为定!”是赌气也算赌约,在双方心间埋下伏笔,日后终是一语成谶。第二天,赵霁惦记唐辛夷安危,一大早跑去茅屋,至晚才等来了那位丁阳丁叔叔。丁阳大约四十多岁,身材高大杂髭蓬头,穿一身短衣,前襟敞开袒胸露乳,看起来不修边幅又透着一股子沧桑,眼珠里血丝缠绕,再喝一点酒就变成两个红灯笼,满溢出悲苦煞气,使得赵霁不敢久望他的脸,视线下落,只在他的肚腩打转,那里确有一个引人注目的标识——一块梨核大小的黑色胎记。据唐辛夷说,丁阳好酒,每次来看他都会自带一大包酒rou,今日听唐辛夷说了昨天的事端,丁阳心烦意乱,更拿酒浇愁,喝到酩酊大醉,然后指手画脚大骂唐辛夷的后娘,嚷道:“这心如蛇蝎的臭婆娘,老子要将她扒皮抽筋!”唐辛夷以为他又在说气话,先劝他息怒,再恳切请求:“丁叔叔,我想唐门的人很快会找到这里,我总不能待着等死吧,昨晚想了一夜,打算去襄阳找我哥哥,您能送我过去吗?”丁阳断然否定这一计划,愤慨道:“你不能走,一走唐门就会落到外面的狗杂种手里了。”唐辛夷听了,知道家中又有变故,忙问其详。丁阳醉醺醺的,思路倒还清晰,有条不紊陈述:“卢氏那个yin、妇,常年跟她哥哥私通,近日怀了那jian夫的种,却栽到你爹头上。你爹没眼力,还以为自己多了个老来子,这几天高兴得无所无能,说要借祖师寿庆宣布,让那野种做自己的继承人。唐家堡自古注重血统,你爹过后,只有你和你哥哥有资格接任,如今你哥哥出家了,你就是未来的堡主,怎么能让那帮恶贼鸠占鹊巢?”唐辛夷知道后娘和她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兄长过从甚密,此刻得知这对狗男女暗度陈仓,给父亲扣了顶遮天绿帽,自然深恶痛绝,也绝不愿用唐门的百年基业与他人做嫁衣裳,千头万绪下更失去主张,流着泪问丁阳:“丁叔叔,事情到了这地步,除非我爹回心转意,不再受那yin、妇蒙蔽,我才能脱罪回家,您能再帮我劝劝我爹吗?”丁阳苦闷摇头,吐出一串“难”字:“你爹已经被yin、妇迷住心窍,就是你祖父活过来也劝不动他,这事不能寄希望于他。”说着蒲扇似的右掌搭住唐辛夷细瘦的肩头,安慰,又像宣誓一般一字一顿说:“你放心,丁叔叔已经计较好了,这次定要彻底帮你砍断这条祸根,不出七日,就让唐门的人恭恭敬敬迎你回去。”唐辛夷看他醉得口齿都含糊了,哪里信得真?忧伤心,怒损肝,愁烦又克脾胃,一个十岁的孩子经不起这般揉搓,等丁阳酒足饭饱告辞时,他已神思困倦,连站一站的力气都没了。赵霁便自告奋勇替他为丁阳送行,跟着这醉鬼走了一段山路,丁阳左脚、交右脚,走得东倒西歪,嘴一直张着,nongnong的酒气里不时滚出谩骂,口口声声要宰了唐辛夷的后娘。赵霁想扶他,反被他拖拽得踉踉跄跄,累出满手满头的热汗,下一步眼看要跌倒,右手乱抓,正抓住丁阳肚皮上一块rou,牢牢攀住,总算站稳脚跟,不料眨眼就被丁阳狠狠推开,滚铁环似的落到草丛里。他爬起来,见丁阳右手紧紧捂住肚子,好像把自己那一抓当成了蛇吻,突然有了十二分警惕。黑暗中赵霁看不清他的神情,见一团高高的黑影默不作声耸在跟前,不禁害怕起来,慢慢朝一旁的树干后躲避,颤声问:“丁叔叔,您怎么不走了?”丁阳愣了愣方说:“我想撒泡尿,你的手弄脏了,快去那边的山涧里洗洗。”赵霁听他口气还算温和,不像有恶意的样子,忙答应着跑向七八丈外的溪水,树林里多蜥蜴爬虫,晚间都到溪边乘凉,还有一种绿眼的蛤蟆最喜欢躲在水畔捕食昆虫,赵霁到了水边看到沿岸散布着油绿的青光,仿佛地狱里的小鬼藏在暗处窥视,随时会扑上来咬他一口,胆寒下不敢逗留,立马转身跑回去。丁阳正站在原地等他,见面便问:“洗干净了吗?”赵霁怕他逼自己回去,捏紧拳头,下巴直点到喉头,丁阳好像放下戒心,但依然捂住肚子说:“天晚了,你别去打扰辛夷了,快回自己家吧,我认识路,不用你送。”赵霁对这人观感不好,正巴不得远离,赶忙遇赦似的跑回客房。商荣昨晚听他说了唐辛夷的事,也很感兴趣,见他回来就要询问,赵霁先捧着茶缸咕嘟嘟猛灌一气,转身伸右手搭住商荣衣襟,准备说出方才的见闻。商荣随手打开他的爪子,却见雪白的棉布上多出一个黑漆漆的五指印,正是赵霁的手笔,惊怒下一把抓住他的右手腕,只见他手掌上沾满油墨,这种污渍极难清洗,粘在衣物上更是休想弄干净。商荣简朴喜洁,看了脏乱便毛躁,知道身上衣衫已毁,就认定赵霁是故意而为,也顺手在他白嫩的脸颊上烙了个鲜红的指印。赵霁耳朵嗡嗡作响,又委屈又气愤,立刻捂脸冲出门外,没头苍蝇般跑进庄后的树林,一路飙泪一路骂,恨商荣太狂暴,不辨是非就乱打人,自己好赖是个少爷,几曾受过这等冤气,再跟他相处下去定会被虐待至死,还是从此一刀两断,去跟唐辛夷作伴。一忽儿又奇怪自己从唐辛夷家出来时手上还干干净净,是从哪儿粘到那么多油墨?要说中途碰过什么的东西,就只在丁阳的肚皮上抓了一把,他的肚皮又不是墨缸,难道还能挤出油墨来?他一心多用自然容易出岔子,脚尖在老树根上一绊,又像之前那样打滚跌出,这次运气不大好,背心撞上树桩,被生生震晕过去。这树林少有行人,他又摔在偏僻处,更不易察觉,静卧一两个时辰,睁眼后但见月过中天,景物冥暗,四周围鸦雀无闻,溪流呆板地拍打山石,千篇一律的音调催眠了整座林子,想来已是后半夜了。他使劲抠挠被蚊虫叮咬得肿胀的头脸,抓住身旁的树根,想要挣扎爬起。一阵旋风突然夹沙裹叶刮过,流离失所的叶片如同被兵马驱赶的难民,发出凄厉的哀嚎,赵霁被这阵风吹得毛发耸然,暂时不敢动弹。两眼恐惕地望着上方,感觉那些参天的树枝都化作了妖魔的触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