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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递到他跟前,一摆手,道:“我原谅你了,呐,这个给你吃。”他瞧着我手里的海棠果盯了一阵儿,又抿抿嘴,扭头看了看旁边那人,见到那人点头,才从我手里头把果子接过去,说:“谢谢小少爷。”真乖啊!我打心眼里赞了他一声,脑子里头就想着,这个人温温软软的,肯定很好欺负。然而初见的印象,到后来,全然都给颠覆了,那会子我不曾想过他那乖巧听话的模样,净是做出来给旁人看的,从四叔口里得知他往后要跟雷子一块儿天天陪着我玩儿时,还高高兴兴的应下了,心里想着留在身边多好啊,留在身边,往后便能慢慢欺负他玩儿了。只因这么想着,所以,那会子四叔问我:“少爷,这是小六儿,你喜欢他吗?以后让他跟雷子一样陪在你身边好吗?”我想也没想,当即就应下了,响亮地答了一声:“喜欢!”那之后,四叔跟那个接住我的人都走了,将他跟我留在了海棠树底下,大人们转身出门的当儿里。他便问我:“小少爷,你还想上树吗?”想。我当然想!我还没摘着海棠果呢。我这么答他,他便说:“那你上去摘,我给你望风,有人来了,我就给你报信,怎么样?”我听他这话的时候,心里头别提多高兴了,那心境,大抵只有酒逢知己棋逢对手琴遇知音能媲美了,于是把小脑袋瓜子点得像小鸡啄米,乐颠乐颠地爬上树。岂料我刚在那树桠上落稳脚,要伸手去摘果子时,他便在下头喊了我一声,说:“小少爷,站稳了?”我不晓得他什么意思,低着头循声往他身上看,他便抬起一只手,冲着我晃晃手里那颗海棠果,说时迟那时快,不等我问他干什么,那颗海棠果便叫他扔出了抛物线,不偏不倚地砸到我屁股墩子上,“啪叽”一声又摔在树下,摔得稀巴烂。这当儿里,那小六儿还仰头盯着我,还是那一双明亮的招子,眼神却早变了,出声也冷冷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跟我说:“小少爷这么喜欢上树,就在树上待好了,看见那海棠果了吧,再被我砸下来,可就没人接着你了。”我自打出世起也没受过这样的待遇,真叫他吓着了,不晓得该怎么办,只得紧紧抱着树干不敢动,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摔下去,跟那海棠果一样摔个稀巴烂。那天的事儿后来究竟如何,我早已经记不清,想来到底该也是有人在底下接着我,没叫我摔个稀巴烂的。似是从那一天起,从遇着那个叫小六儿的坏家伙起,我的日子便从这些下塘摸鱼上树摘果的快活里跑掉了。再后来……再后来我那杀千刀的老头子不晓得听了谁的话,找了一帮子白大褂的医生来折腾我,那日如何过的,过了多久,许多年后我早已全然忘记了,唯记得,那时候似是见着过许多蛇虫鼠蚁,似是吃了许多药,似是被骗了许多回,就像那小六儿骗我上树一样,也似是病了好些时候。多年后我清楚,当年的那些记忆,我缺失了不少,记忆这东西,真是怪,忘记了的,你怎么去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想忘记的,你怎么去忘,也总多多少少的留着那么一星半点。那段缺失了的记忆,我从未想过去寻回来,我清楚那不是什么好回忆,所以我总想再将它忘得干净一点,可再怎么忘,我也忘不掉自己还有一副破烂身子,再怎么忘,我也忘不掉,叫我这身子破烂成这样的,就是我那杀千刀的亲老子。曾几何时,我以为我这一生当是这样度过的,只做一世花家的小少爷,有人陪着一块儿长大,有人陪着一块儿玩,好些事都叫赵四叔拦着不让做,便悄悄哄骗雷子跟我一道犯忌讳,等到我一百多岁的时候,总能比雷子那小子个儿高。曾几何时,我又以为我这一生,当是已经完了,在那暗无天日的日子,整日病恹恹地吃着不晓得为何苦的叫人闻了味儿就怕得要命的药,应该是快死了吧。可我以为的,终究只是我以为的,那有人陪着玩,有人陪着闹的日子说跑就跑了,那苦不堪言痛不欲生的日子到底也熬过去了。我终是稀里糊涂的坐到了我那老头子的位子上。我终是成了这自己都不认得的花梁。纵是这样,我也万万想不到,我这一辈子会这样结束,就因为那小狼狗的一个偏头,就因为他脚下的一脚油门,就因为那方向盘转得差了毫厘,我熬到今日,到头来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太可笑?所以到底,我这一辈子终究没有就这样结束。“……你去吧,我来。”意识方才回到这幅破烂身子里的当儿,我头一开始听见的,便是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出这半句话,或许是好久没听见这声音,我想了好一阵儿,才想起来这声音,是那个医生的。如此想来,我又觉得不对了,那个医生今儿早上才让我给赶出去,怎么大半天的功夫不见,我连他的声音都忘了?我这么想着,便想张开眼来看看说话的人究竟是不是他。睁眼的当儿,视线由模糊到清晰,不过几秒的功夫,他那熟悉的背影既映进了我的招子里,正背着我立在架子跟前从架子上抽下一条毛巾来,随即转过身来,他转身回首的瞬间,动作便一下子僵住了,一双明亮的招子盯在我脸上,一动不动。第15章第十五章六儿爷“花梁。”良久,他才用那熟悉的温软的调子喊出这两个字来。“六儿爷。”我张口,便想着用同样的调子喊了他一声,那低沉嘶哑地声音打喉咙里溢出来,就先是给我自己下了一跳。话出口的当口儿,我才真真切切清楚了自己的境况,当下所处的环境是间浴室,我浸在水里,他立在边上,手里头还拿着方才从架子上抽下来的毛巾,看样子是打算替我洗澡,电光火石间,我脑子既有了答案。“什么时候了。”我问他。问他的同时,收回了与他相顾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了一道,我这破烂身子上竟一点伤都没有,连先前那些旧伤也连疤痕都没留下一道,看来,是过了很久了。“不久,未满两年。”他说。两年,只因那小狼狗一个打眼,我便睡了两年,难怪听着他的声音,还要想上好一阵儿,才能想起来那声音是他的,我瞧着自个儿,复又瞧着他,瞧了一阵儿,跟他讲:“好久不见。”他神色未变,只是稍微笑了笑,那笑意,温温软软地,看着真叫人舒服,他说:“你刚醒,还需要适应,别多说话,先休息休息,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说话间,他已走到了我边上,把那手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