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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清盘(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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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思谌这一次离开某萨德马索克俱乐部的时间,比上一次早。顾思谌在前台旁边的饮品区,接了一杯椰子酸橙红茶菌。随后,她坐在等候区域,将饮料静默地喝完。俱乐部的地下室屏蔽手机信号。俱乐部的地上区域不屏蔽手机信号。等候区域的沙发款式不新。等候区域的光影,是能溶入没有窗帘的窗外夜色的藏青调。等候区域与公共区域,隔了一扇类似照壁的玩意。俱乐部的一楼,原本被安排的、被记载在社群公共日历中的活动,依旧在继续。俱乐部的接待,只不过是将顾思谌导引到了另一个、与该活动同时存在的空间。

    那个匿名的互联网用户,还是将方淇曝光了。新闻营销号报道这位可怜的时间管理大师的措辞,让顾思谌忍俊不禁、在遭遇撼动与被反感裹挟的同时,憋不住笑。那个匿名的互联网用户,继续在她的个人主页更新她追踪方淇的记录。她还是乘坐越洋航班,去了方淇的地址。她以此,亲眼见证了方淇对她构思了多少谎言。顾思谌害怕那个互联网用户的性格,亦害怕她的精神状态、以及她窥伺其他人隐私时的不忌惮。顾思谌让该互联网用户在公开界面删除了她与自己的,头像与昵称被打码、语言风格未被打码的聊天记录。

    方淇没有被怎样。他没死。他给顾思谌的电话号码发短信——顾思谌,故意,没有在这个渠道也拉黑他。给他留一条发泄的途径。亦给自己留一条监视他的渠道。

    方淇说:“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没想到我是什么人?顾思谌不曾理会。方淇这么做,就说明方淇是一个被分手了还来sao扰人的垃圾。顾思谌叙述过分手理由。那个匿名的互联网用户,不久后,又有了新的恋人。在她的描述里,对方高贵、优渥、善良。

    顾思谌想,反正,她与她的恋人,大约,都不适合亦不可能成为我的恋人。

    分手使人轻松。顾思谌不在陌生的街区或者被标记危险的街区走夜路。白昼,一个人在学校周边出没时,顾思谌有时心悸地回头。她望不见跟踪她的人。这很好;尽管犯罪分子可能就在身边,然而,成为犯罪分子的侵害对象仍旧是小概率事件。就像,后来顾思谌不戴口罩、不勤洗手,也没有在奥密克戎之前哪怕一次感染全球流行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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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思谌是留学生。暑假,顾思谌回国。她找了一个地方居住,兼打工。

    顾思谌打工的地点是北平。她被安排,在一间律师事务所成为加塞的实习生。顾思谌不出生在北平。她亦不成长在北平。然而,这个国的一切皆与北平有关。在律师事务所,顾思谌工作得不突出。她有太多专业知识完全不掌握。她也不及律师事务所的前辈世故。她最大的优点是她洋话利索。

    有一天,律师事务所接了一个翻译急件。某公司正在被清盘。需要被翻译的,是该公司的、注册在境外的控股公司的《章程细则》的几个章节。顾思谌的上级问顾思谌,能否能在今天子夜之前做完。

    “你翻译的,大抵是不会有什么错的。”监督顾思谌工作的律师事务所员工说,“如果你今夜之前将翻译做完,你明天可以放假。不过,你必须把文件的翻译版打印出来,将纸质版送到三里屯的这个地点。”

    顾思谌停止进食她的罗森熬点与饭团。三里屯。听起来,今天晚餐,也许顾思谌不用再吃目玉烧。顾思谌站起来接过文件。她扫了一眼。文件要翻译的部分有十几页,按照顾思谌通常的工作速度,她做完今天原定的活,再处理这个急件,需要到晚间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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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思谌在晚间十一点关闭了事务所的灯。为学习如何将一些顾思谌此前没有听过或见过的陌生内容翻译,顾思谌用许多时间阅读了一些来自香江的、由立法机关颁布的、双语的材料。顾思谌读材料时,什么翻译都不做,活计自然就被耽搁。

    顾思谌背着书包,扫开共享单车,预备去三里屯。她上级给她的递交文件的地点,是一个开在陈旧商务楼底层的酒吧。路灯稀少。顾思谌锁车后转了几圈,才找到酒吧的入口。

    顾思谌向酒吧的侍应生报出一组姓名。顾思谌的上级,在绿色通讯软件里,将这组姓名的拼写发给顾思谌。顾思谌说:“我找一位露西·莫维希埃女士。”

    “那个金头发的女士?”侍应生反问。这间酒吧的外国顾客不少,尽管主流的外国顾客来自东海以东、是黑头发,而不是来自奇怪的泰西、是金头发。“她喝醉了。你得等等,我去叫她。”

    待到侍应生归来,顾思谌的肩就被该金头发女士搭住了。该金头发女士有一个,正被她在另一侧搭着肩的,助手。助手一身正装,穿平底单鞋,声称自己是露西·莫维希埃的司机。“我知道你是来送文件的。”司机说,“你的上级告诉我们,你有印着樱吹雪图样的书包。不过,你能不能陪我们去酒店?莫维希埃需要核查文件。你需要等待莫维希埃酒醒。”

    司机自我介绍道她叫莱恩,又说,她也叫未央。莱恩的面部轮廓白而浓,有一点混血模样。她的语言地道,甚至有一点本地口音。露西·莫维希埃被莱恩与顾思谌,分别掺着两侧身体,扶进莱恩负责驾驶的加长轿车。莱恩给露西·莫维希埃所被放置在的副驾驶位的安全带插扣,插入安全带插片。后座被完整留给顾思谌。酒店不远。

    莱恩用自己的房卡刷电梯。她从自己的衣服里掏出另一张房卡,刷开行政楼层一扇交通方便的门,让露西·莫维希埃进入露西·莫维希埃的房间。露西·莫维希埃揽着顾思谌的腰不放。莱恩把顾思谌往外拉。她压住门,对着一个有点困惑的露西·莫维希埃摆手,将门合上。

    “我可以开车将你送回你家。”莱恩说,“莫维希埃之前在庆功宴。她被奇怪的人灌了。你可以把你在绿色通讯软件的联系方式留给我。如果,莫维希埃后续关于文件有要交流的事项,我们将如此联络你。”

    “还是你想留下?”莱恩询问,“大堂与酒廊吵闹,不方便我们讲话。我可以让你和我一起在我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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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思谌心道,露西·莫维希埃与莱恩,皆很不正常。倘若,她们关于工作,有什么需要交接,她们该联系顾思谌的、乃律师事务所正式员工的上级,或者联系顾思谌正在工作的律师事务所,而绝对不是直接找顾思谌这个实习生。露西·莫维希埃与顾思谌肢体接触的动作,让顾思谌感觉自己像被误认、被拉扯的陪酒。顾思谌对性sao扰从来生不出任何好感。

    可,莱恩很漂亮。莱恩的衣服也很漂亮。挺拔、洁白而剪裁得当。莱恩不是那种喧宾夺主的助理。她的发型与妆容严凝。她的冷与硬压过了她的诱惑力。美丽的人类,在顾思谌处,总是可以在被对待时被多允予一些宽容。

    “我想留下。”顾思谌回答,“不过,我需要休息。你是不是不能给我另外开一间房?”

    莱恩说:“我不能给你另外开一间房。”

    “那,我也不愿去你的房间。”顾思谌说,“我不是酒店的住客。倘若不是被你带着,我只能在酒店大堂。我想先去酒店的健身中心洗澡,或许再换一件舒适点的浴袍。我是否可以在健身中心用你的名字登记?我们可以约定一个地点,之后再讲话。”

    顾思谌的要求十分地过分。然而,莱恩答应。莱恩说她的全名是雷金娜·庄-罗恰,未央是罗恰的翻译,莱恩是雷金娜的简称。庄未央陪伴顾思谌乘电梯下楼。她们去酒店的健身中心。

    顾思谌问:“你们是那个公司的清算人?”

    “我不是任何公司的清算人。”庄未央回答,“我是露西·莫维希埃的一个秘书,碰巧在一些右侧通行的地区有驾驶证。其实,与那一系列公司有关的清算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从年初就开始。但,我们的进度有一点慢。”

    “露西·莫维希埃也不是清算人。”庄未央补充回答,“她不是那一系列公司的董事。她不是那一系列公司的成员。她也不在那一系列公司的《章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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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热水冲得清醒后,顾思谌恍然地意识到,将公司搞到清盘的人,未必乃公司的清算人。清算人通常来自公司内部。而,按照庄未央的说法,露西·莫维希埃——至少本人——并不在遭遇清算的公司内部。顾思谌尚不确定她之前听到的庆功宴是怎么回事。她换好浴袍、拖鞋,拎着书包与扎在书包上的运动鞋出来,以此询问庄未央。

    “有人死了。”庄未央说,“有人因此分到一杯莫维希埃决定放弃的羹。”

    顾思谌还是随庄未央去了她的房间。她坐在那个庄未央没有使用过的第二张单人床上。她疑惑,庄未央为什么这么晚了还可以这样精神。

    “我睡过了啊。”庄未央说,“我之前没有全程在酒局。莫维希埃是被酒局的其他人——她的,另一个翻译兼司机——开车送过去的。”

    顾思谌给自己设闹钟。她太困了,需要睡觉。她的书包里最贵重的除了手机就是电脑。清晨七点,顾思谌自然醒。她在庄未央的房间里用酒店的一次性牙具刷牙,感觉牙刷的刷毛不及她所习惯的柔软。庄未央在顾思谌入睡后,拉开了酒店房间的窗帘。现在,金色的、尚未变白与变黯的阳光透过薄纱照进来。窗外是缺乏风景的、从不高也不低的视角俯瞰的北平楼台与马路。这风景令顾思谌感觉阻塞与荒渺。她想,北平最好的酒店并不该有众多楼层。窗外是一座让顾思谌感觉疲惫与每日一次惊异的城。

    庄未央说:“你可以穿我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