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的引诱1：邂逅

    焦臭的空气里翻涌着浓郁的硫磺味。黑魆魆的宫殿里，有人盘叠在一起媾和，有人摇晃着美酒畅饮，咆哮和呻吟糅杂在一起，不时还传出一阵古怪的哀叫。

    阿底修斯熟视无睹地穿过人群，朝深处房间走去。他有一副高挑的类人身躯，容貌冷漠而秀丽，眼型狭长，眼角上挑，显出一种魔鬼之中少见的柔媚。

    在一众以寻欢作乐而闻名的魔鬼之间，他称得上是个异类，既不着迷于纵情欢爱或口腹之欲，似乎也缺乏为祸一方的欲望。

    但是假如因此轻视这个阿斯莫德最为钟爱的儿子，就大错特错了。

    他的魅魔母亲给予了他优越的容貌和抗魔性，使阿底修斯在魔法方面具备了某种特别的天赋。而他的父亲，地狱的一位君主，在这个儿子出生后就将他带在身边悉心教导。

    因此，阿底修斯才不过一千多岁的年纪，就已经成为一名大领主了。

    成年之后的大多数时间里，他都居住在自己那肃穆如墓地的领地之中，提升魔力，召唤眷属，向领地周边扩展势力。几百年过去，他已完全稳固了自己崇高的地位，甚至有望成为下一位君主，令人感到稍感不足的是，他的领地里仍然缺少一位女主人。

    是的，阿底修斯至今还没有和哪位女性交往过。

    他对各位君主傲慢的女儿们兴趣缺缺，母亲的族亲魅魔同样无法激发他的爱情。至于那些如卓柏卡布拉、多佛恶魔之类的低等生物，就更无法与他般配了。在一番逡巡后，阿底修斯接受了父亲的建议，把目光投向人间。

    他将前往那里寻找一位妻子。

    人间是繁华富庶的代名词。繁殖能力强大的人类占据了陆地的绝大部分土地，聚居，贸易，祷告，修筑起一座座喧闹的城市。而在丛林、溪流、海洋等隔绝人烟的地方，还存在着精灵、矮人、水泽仙女、人鱼等智慧生物。

    只需略微改变容貌，避开天使和圣徒，阿底修斯就能毫无痕迹地混入人间，在广袤的陆地上自由行走。

    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的。

    起初他把眼光放得很高，只在人类大国的王城里游荡闲逛，观察那些古老家族的淑女。但他很快发现她们在某种程度上和地狱里的魔鬼和魅魔们没什么两样，都是那么自视甚高、耽于享乐，偶有那么一两个与众不同、仿佛端庄自持的，也只是被父母教导得过于胆怯拘谨，阿底修斯一现露自己的魔鬼真身，就把她们吓得花容失色、尖叫连连。

    他感到失望，因为她们的性情是如此平庸，显不出任何特别之处。

    很快，他把目光转移到小贵族和平民女子的身上。她们纤细灵巧，有勤劳的双手和柔顺的美德，像翩翩的小鸟。但令人遗憾的是，这些女子因为缺乏教育，大多数都言行无知，只知顺从。这更不是他中意的对象。

    阿底修斯决意找一个这样的妻子：

    她应当具备与君主等同的学识，能够与他一齐统治领土。她既不能轻易向诱惑屈服，又绝非圣父坚实的信徒。最为重要的是，她应当拥有与众不同的欲望和决心，使他能在她的眼中寻找到燃烧的野火，将她引为灵魂的伴侣。

    他自己清楚，找到同时满足这些条件的对象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横跨了三个大陆，穿越数百个城市，跨过沙漠也穿过森林，漂洋过海也探访闹市。他以年轻俊美的形象在舞会、花园和酒馆中与成千上万人交谈，既是拉手风琴的乐手，也是来自异国他乡的王子。

    在旅程当中，他见到了各色皮肤、各个阶层的女子，从阿尔忒弥斯的信众到阿努基斯的后裔，从公主到奴隶，她们当中有许多绝顶的美人，秀发光可鉴人，双唇娇嫩欲滴，却无一展露出他寻求的特质。

    阿底修斯的失望之情愈发浓厚，他甚至难得的怀疑起了父亲的意见，认为他指出的是一条错误的道路。

    就在此时，某个属臣为他送来了消息：在大陆西南一个他未曾踏足的富饶国家，除了本国的人类之外，在森林深处，还生活着避世的妖精和精灵，也许他可以在这几个种族当中做出选择。

    尽管阿底修斯已经不再抱有什么希望，也丧失了遴选的兴趣，他还是启程了。

    他抵达时，恰好赶上了这个国家的狂欢节假日。

    从各个小城镇到王都，街道都被色彩缤纷的气球和花朵装饰，流浪歌手站在街头柔和地唱着新谱的歌，小商贩在摊前高声吆喝叫卖。

    烘焙街的一家家面包店里，陶炉里烤面包和栗子挞的香气浓郁地飘荡，引诱着路人的味蕾，消散在街口。

    这热闹的景象让阿底修斯既感到烦躁，又感到一丝不可能承认的孤独。看到他的表情，开杂货店的老头把一颗苹果塞到他手里，咧开一口牙：“祝您过得愉快！”

    魔鬼相信路途中遇到的祝福或诅咒。

    因此，阿底修斯没有急于去寻找森林中的妖精和精灵，而是决定到当晚的王宫宴会上看一看。和妖精、精灵或是其他生物相比，他更偏好人类。

    更何况对他漫长的生命来说，一场宴会的时长本来就不值一提。

    从下午开始，一辆又一辆四轮马车络绎不绝地进入王宫。

    花园的湖边，发明家正指挥若干仆人点燃火箭，大朵烟花在天空中绽放。茵茵草坪上，男士们互相夸耀着自己的财富和勇武，一众贵族女子嬉笑打闹，或是摇动扇子朝情人暗送秋波，或是端着酒杯喁喁私语。

    阿底修斯避开人群，踱在王宫的走廊上。

    他看到侍从在传令：“国王在三楼的宴会厅，他叫人送一桶白葡萄酒。”

    浓妆的侍女提着裙摆，脚步急促地从楼梯走下来，询问其他侍女：“公主在哪儿？你们有谁见到她了吗？王后请公主到她的会客厅去。”她焦急的质询消失在下一层楼的楼梯拐角。

    魔鬼在王宫中游荡。

    在王宫东北角，宫殿侧翼那冷清的半圆形露台上，站立着一个年轻女子，正百无聊赖的抬着头注视天空中的烟花。她有一头褐色秀发，姿态贞静，穿淡蓝色的绸缎宫装，裙摆如花盛放。从外表看来，正是一位再合格不过的人类淑女。

    阿底修斯已见惯这样的女子。这令他索然无味。

    他身旁一只山莺叫了，她转头。

    对于两人来说，这对视是巧合中的巧合。

    这位年轻的公主手握酒杯，歪着头看向这个魔鬼。

    她的面庞是柔美的，衣裙是端庄的。可是在她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个妩媚而富有探究意味的笑容。

    在弥漫开的淡淡硫磺气味里，莉迪亚仔细观察着他苍白秀丽的脸庞和那异端特质鲜明的黑色犄角。

    “阁下是魔鬼——”她饶有兴趣地说，“您在这里，是想要杀死我，还是想要诱惑我呢？”

    她是一个年轻的人类处女。但是笑容简直像魅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