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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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日短,王滔回来的路上路灯很少,偶尔家里那人下班早会来接,不过年假前两个人都很忙,他已经有段时间没在路口看到过他了。所以当他刚刚打开手机后置的手电筒,看到杨涛等在路灯下,一时有点惊讶。 杨涛浅浅笑了下,将他的手握住一起塞进口袋里,问他冷不冷。夜里降了温,却无风,王滔摇摇头,颇有些困倦的倚在他身侧,说不冷,就是累了。 “你今天为什么下班这么早?” “忙完了,来接你。” 手电筒的光在路面上只是一小片晕开的光晕,但身边有人,王滔也没有从前那么怕黑了,突然捕捉到这人身上淡淡的烟味,皱了下眉,刚想问他话,就突然听到杨涛先一步开口了。 “你想去看海么?” “想,”王滔立马点了点头,忘记了刚刚在想的事情,捏了捏他的手:“什么意思?你带我去么?” “嗯,回莆田。” 王滔呆呆地啊了一声,脑海里过了一遍很多想问出口的忧虑,最后还是什么都没问,说了一声好,就见杨涛像是松了口气,在温暖的衣兜里捏了捏他的手指,手心里捂住了很多汗。他又觉得好笑,不知道他在紧张什么。 说忙完就是真的忙完了,杨涛的工作效率高,没堆积到年底自然清闲了些,有时候甚至只在家里做做项目,只剩一个有拖延症的王滔还每天被公司到年底的kpi忙的焦头烂额。早上起来没吃早饭就急匆匆的要出门,临走前被杨涛硬塞了杯热豆浆,到了公司才发现不喝完都没有杯子喝水,被气笑了。 他发微信讨伐,杨涛说那你就早上吃完早饭再走。 我发现你有时候好幼稚,王滔噼里啪啦的打字。 杨涛:幼稚么?那我还能再幼稚点。 说幼稚不过是半斤八两,王滔叛逆起来不听话还挑衅他的时候也是有的。从卧室跑出来找东西吃忘记穿拖鞋,被杨涛凶了就朝他做鬼脸,虽然最后要么跑的快要么是被镇压扛起来打屁股,但他乐此不彼地挑衅着,也是仗着杨涛不会拿自己怎么样。 不过是两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前一天王滔往他的饭底藏辣椒酱,看杨桃被辣到疯狂灌水就装无辜说拿错了,第二天早上自己的内衣就不翼而飞。他气急败坏到处翻,嘟嘟囔囔一共就那么几件怎么可能都不见了,杨涛平静地放置好早餐,说被我洗了,在晾了。 王滔满脑袋问号地往阳台上看,发现确实不知道什么时候晾了好几件,跺跺脚质问他是不是变态洗自己那么多内衣。杨涛忍不住笑,说是,还有更变态的,你去拿昨晚穿的那件吧。 昨晚穿的那件—— 王滔满脸通红,想起来昨晚那件内衣经历了什么。忍不住zuoai没带套,有人怕没自制力射进去就提前抽出来给他含着,结果弄的嘴里身上都是jingye,白色的痕迹在黑色的内衣上很显眼,当场就被脱了扔到椅子上了,现在还在椅背上搭着。 他拎起那件内衣,又看了看阳台上晾着的那些,微笑道:“你是故意的是吧,把别的都洗了怎么不洗这个。” 忘了,杨涛抿唇憋笑,走过去帮他把那件内衣穿上,扣好了扣子,被生气的王滔打了好几下,只好哄着他说好了好了,再不出门迟到了。 “你最好是给我买新的!” “好好好,给你买。” 于是几天之后,终于放了年假的两个人在家里收拾各种网购的快递年货时,王滔从许多纸盒子里奇怪地找到一个用软皮塑料纸袋裹着的未查封快递拆开——一套崭新的情趣内衣。 …… 虽然他十分硬气从快递堆里爬起来追着罪魁祸首打了半天,最后还是被身高体力都高他一倍且得罪进尺的杨涛抱在怀里一起坐在地上了。 “试一下酷酷。” “试你个猪头!” “你以前都会主动穿给我看的。” “你以前也不是现在这个流氓!”王滔被他逗的脸颊红红,挣扎着抬手去掐他的脸:“臭猪!你把我男朋友还给我!” 虽然他这样说,但心里清楚自己更喜欢哪个杨涛。 如果爱真的让他变柔软了,那他也喜欢杨涛因为自己而出现的每一个变化。比起成熟的、小心翼翼又完美的杨涛,现在的他本该是陌生的,却又熟悉的好像认识了不止一辈子,好像他就该是这样。 在整理好了那些年货后,两个人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明天回莆田过的除夕。杨涛没打算带他住在别人家里,提前定了几天的民宿,最多只是吃顿饭算全了礼数。 他以为自己早就没什么在意的,可还是一整夜都没睡着,盯着睡的很香的王滔发呆,胡乱想起过去的很多事情来,直到快天亮时才觉疲累得阖上眼睛睡了一会儿。结果没睡多久就被怀里的人弄醒了,他皱眉眯着眼睛,看到王滔从自己怀里钻出去不知道在忙碌些什么,明明是下午的飞机。 王滔洗漱后凑过来掐他的脸,说快醒醒,今天除夕诶。 他刚刚要睡过去,一时间完全醒不过来,抓住他的手瓮声瓮气地说再睡会儿。王滔便松了手,像是仔细看了看他,嘟嘟囔囔地说他不挑时间熬夜,昨晚不好好睡觉今天晚上守岁怎么办。杨涛没有应声,迷迷糊糊睡过去时,听到他离开时轻轻阖上门,心情很好似的哼着歌。 醒过来时已经是中午,卧室里还贴心的拉着窗帘,门也是关着的。他清醒了会儿,拉开门,被厨房窗户的光闪了眼睛,又看到厨房里的背对着他的人正拿着漏勺从锅里盛出两盘饺子来。 王滔回头时看到他,笑着对他招了招手让他过来。他手上还沾着层面粉,牵了个饺子吹吹气,然后喂到他嘴里去。那是不会出错的白菜馅,他看着杨涛吃下那颗饺子,抬手摸摸他眼下的乌青,想起他问自己要不要跟他一起回莆田那天的紧张,温柔地笑笑,对他说——我陪着你呢。 说是紧张,其实更多的是无措。 这份无措一直持续到他在飞机上看着窗外发呆的时候。忙了一上午的王滔终于有些疲累了,靠在他身上打瞌睡小声说着话,说着说着就没有了声音。杨涛偏头去看,那人已经靠在他肩上睡过去了,脸颊被飞机上的暖风烘的透红,却还握着自己的手没放。他不知道王滔是以怎样的心情,奔赴在每个觉得自己需要他的时刻,到他身边,说会和他一起。 莆田的温度比南京要好些,但从暖烘烘的飞机上下来,还是要适应一下冷空气。王滔还有些迷糊,被带着去买了杯热奶茶,等托运的礼物的时候喝了一半才清醒过来。 居民楼前,王滔把那杯喝空掉的奶茶扔掉。 而他的手落在门上,迟迟没落下。 那其实不是一道普通的、上着锁的冷冰冰的铁门,门里是所有因为不堪而破碎的血rou模糊的回忆,门外王滔回来了,握住了他的手,抬起上目线,用那双时而跳脱鲜活时而平静如溪的下垂眼看他。 要我替你敲么?他问。 杨涛摇了摇头,用曲起的几根指节敲了敲那扇门,听到里面有人跑过来开门的脚步声。然后门开了。他设想过很多可能,眼前的场景竟然是最温和最平凡的——其乐融融。 屋子里热气腾腾,暖光色灯光下的木质桌子上摆着很多瓜果,而开门的是小孩子,见是陌生人,转头大喊mama。 有人急匆匆的从厨房跑出来,许多年未见的女人已经苍老很多,不是那年会每天带着明艳妆容口口声声说要自由的人,眉眼也早不似当年盛气凌人。她像一颗拥有鲜艳颜色又锐利而不规则原石,被打磨成一颗圆滑的宝石,嵌在她脖子上那条陈旧的项链上,像是只在年节才会戴出来。 房间里餐桌上的男人像有所察觉,看过来时的眼神很淡漠,嚷着让她快关门,太冷了。杨涛看见女人眼里的尴尬虚晃一下,笑了笑,突然觉得这一切都再正常不过。他们把礼物放下,杨涛想了想,还是简单地说了句新年快乐,又把王滔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听到王滔乖顺地喊了声阿姨好。 女人扶了扶已经隐进几缕白发的鬓角,不自然地笑了笑,让他们进来吃饭。 杨涛拒绝了。他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平静,甚至觉得就该这样似的松了一口气,这里什么都很好,只是从来没有他的位置。这世界到处都是灯火通明的房子,而他的家在王滔身边。 两个人走下台阶的时候,听到身后有人追上来的声音。女人急匆匆追了出来,把手里的两个红包塞过来,杨涛皱眉抽回手,让她落了空,一抬头看见她眼里有闪烁的泪光,有些呆愣。 “拿着,快拿着!” 她把红包又塞到王滔手里,抬起那双和杨涛十分相像的眼睛,王滔看着她,有点发愣。钱是偷拿着留给你们的,不多,她像是有些语无伦次,抹了把眼泪,又有些不知所云。楼梯口的风很冷,家里的男人骂骂咧咧地催她回去,王滔看了看有些难堪的女人,又偏头望向看不出什么表情的杨涛,接下那个红包道了谢。 而杨涛的情绪平静地让人恐慌,好像这件事不足以成为他情绪波动的诱因,再次对在他的坦然下显得更加局促的女人道别,然后拉过王滔的手离开。 他转身时,知道这会是最后一次见面。 还是小孩子时他是可以因为阻碍自由而被抛弃的拖油瓶,长大后他是游离在万千灯火下的影子,破碎后仍可以融合。而她看起来却不像是真的自由了,他一时有些唏嘘。 已到傍晚,小县城的烟火管制不严,声音已经断断续续地响起来,但天还没有黑下去,烟花的颜色很浅淡。王滔捏了捏他的手,有些无措,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要我带你逛逛么?”杨涛笑了笑,踩着远处烟花炮竹的声音,拉着他一步步走出低矮的居民楼,轻声说:“其实我很久没回来了,但好像也没有想象里的陌生……” 小县城十年如一日的暗沉着,连空气里都好像飘着腐朽陈旧的味道,又在此时添上几分烟花燃烧后的硝烟气味。路灯变多了,店铺变多了,只是此时路上并没有什么人,杨涛带着他穿过阴暗的桥洞,在暗处将王滔的手握的更紧。 王滔没有插话,他知道杨涛想多说一点,自己也想多听一点什么。可他们走了一段距离,杨涛还是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在记忆里检索那些说出来不会让王滔难过的,少有的轻松的回忆。讲他有时住在爷爷家里,爷爷会带他出门钓鱼,回来给他煲汤喝;讲不想上学也不想回家的时候他在街上游荡,再跑到海边挖沙子;讲他上高中的时候可以坐在学校废弃的画室里一整天,有只流浪猫会翻过窗子来取暖。 那些看似鲜活的记忆,是埋藏在痛苦之下的宝藏,他把它们挖出来,然后送给了王滔。 两个人一直逛到海边,坐在沙滩上看着潮水涨落,看不远处的天空烟火四起。只是比起他在这座小县城没有家的事实,更让他难过的是,当年抛弃他也要逃离被捆绑着婚姻的女人最后没有得到她想要的,而他说要给王滔的自由,最后一定不会毁在自己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