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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5、

    仙道再一次清醒过来的时候,流川正坐在他身边出神,而他躺在长条椅上,头竟然枕着流川的腿。温暖的属于人的体温穿过运动衣的布料缓缓传递过来,仙道一瞬间有种想哭的感觉。明明手那么凉,为什么身体会这么暖呢?仙道张开右臂,紧紧的搂住了流川的腰。

    流川的手放在身体两侧,托南烈中午塞在他包里的那壶药茶的福,他知道仙道清醒了,不但清醒了,还有了死死抱住他的力气。流川说不清现在自己是个怎样的心情,本来今天会是很平常的一天,如往常一样平淡而充实的度过,可没想到就在结束前的最后这几个小时,有什么东西变了。世界好像突然复杂了起来,他原本自成一体的完美世界出现了裂缝,而从那细小的裂缝里,他好像看到了什么从来未想过的东西。别人的烦恼,别人的悲苦,别人的眼泪。

    他从小被家里保护的很好,上学了,因为出色的外表,一直是众人的焦点,开始打篮球了,因为天赋极高,又遇到喜欢他的老师,得到悉心教授,基础好,进步也快。个子没长高的时候,男生们有极少的一部分,开始会有些喜欢欺负他,可那也仅限于把他的自行车带扎破,让他只能无奈的走回家,或者趁他上课睡觉的时候,偷偷把他的鞋带解开再系在椅子腿上,被叫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害他一屁股坐到地上这些小儿科的程度。女生更不用说,从小到大,无论走到哪里,他的周围都不会缺少女性或关爱或怜惜或爱慕的目光。也许在外人看来,除了不喜欢讲话,对人有些冷淡,喜欢上课睡觉之外,在他身上再也找不出什么缺憾了。

    所以在他15岁的单纯世界里,有些东西即使他把全部脑细胞调动起来,也注定很难设身处地去理解。例如方才他不懂水户洋平,而现在,他也不懂仙道。仙道的眼泪已经默默透过运动裤,沁湿了大腿上的肌肤,他是很想安慰他,问他到底为什么这么难过,为什么要喝酒,他心里到底有什么事。可嘴巴张了张,还是想不出要怎么开口。

    从某种程度上,他是了解仙道的,这个人其实远比众人看到的更加骄傲。自尊心最强的也许不是有着孩子气好胜心的流川,而恰恰是看起来云淡风轻、什么都不在意的仙道。而这些是很多人都无法通过表面得知的,能参透的也许也只有流川这种擅长靠本能来感知的单纯生物。所以他不确定,仙道是不是想让他知道自己的事,也许对他来说,永远藏在心里,在表面详装无事,才是最好的。

    在他还没有想好,到底要怎么办的时候,仙道说话了,

    “流川,你是不是是要去美国的?”

    流川有些奇怪他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刚想回答,仙道又继续道,

    “挺奇怪的,大家好像都不约而同要去美国。你要去了,我mama也要去了。美国真的那么好么?”

    他自嘲的笑了笑,沉沉的带着一些鼻音的声音从大腿上传出来,让流川觉得腿上有些麻痒,可不管怎样,仙道总算是开口了。他想了想,问,

    “你去么?”

    仙道嗤笑了一声,摇摇头,

    “我是不是从来没跟你说过?我父母离婚了。”

    父母都是工作狂,为了事业各奔东西,留给他这个吊儿郎当的儿子的,只有一个跟随父亲或者母亲的两难选择。既然工作比什么都重要,当初又何必在一起何必生下他呢?这种矫情的在平时根本不会成为问题的问题,现在却日复一日的出现在他脑海里。他终于明白,无论多么骄傲和早熟,他也终究才16岁。他并不会比眼前看起来像一张白纸般的流川,聪明和高深到哪里去。

    算了,已经这样了,自己最难堪的样子,这家伙也已经看到过了,还有什么可遮遮掩掩的。想到这里,他有些自暴自弃的翻了个身,仰面朝天的继续躺在流川的大腿上。完全停不下来的泪水,从模糊的双眼里渗出来,淌过鬓角,再滚落到流川的裤子上。

    流川觉得自己好像舒了口气。

    原来是这样。

    他迟疑着,终是将手慢慢落在仙道的眼睛上,晶亮的泪水沾在指尖,让他有种微妙的感觉。他缓慢而清晰的一字一句对他说,

    “仙道,你要记住,至少,你还有你自己。”

    仙道有些怔住了。

    这寡言的少年,总是这么语出惊人么?那个时候,他告诉自己,仙道,篮球可不是算术。现在他又告诉自己,仙道,你还有自己。其实流川才是最聪明的人,不是么?因为他的单纯,所以他看的比谁都透彻。软软的又有着薄茧的手掌,熨帖着冰冷的泪,那股暖流,好像从眼窝延展到心底里去了呢。

    仙道拉下他的手,在那白皙的手背上重重吻了吻,他抬起头,对上流川永远清亮明澈的黑眸,虽然眼睛还红肿着,嘴唇却已经能弯出好看的弧度了,

    “谢谢你,流川。”

    水户洋平没有乘电梯,而是从楼梯上一步步的走,心里有些难受,可他命令自己收起那些有的没的的情绪。终于上了5楼,刚走到拐角处便听到从病房里传出的一声巨响,他心里一紧,连忙冲了过去。门一开,高宫望从里面走出来,手里端着个托盘,水户看了看,果然,盘子里全是玻璃碎片,还有零星的饭菜。高宫胖硕的身躯,有些艰难的移动着出了病房。原本还在强装冷静的脸在看到水户的一刹那,就仿佛一张完美的瓷盘突然就有了裂纹,下一秒钟便要支离破碎。

    “洋平……我……”

    高宫望有些哽咽的说着,水户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的拍了拍他有些颤抖的后背,

    “我有些撑不下去了……花道也快撑不下去了……”

    水户抬头看了看走廊的天花板,鼻子一阵阵发酸,他咬了咬牙,

    “安西教练那边有消息了么?”

    高宫用袖子抹抹眼,道,

    “上午来过电话,说还在跟儿子商量,暂时还没有结果。”

    水户“哦”了一声,对于这样的消息,他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在意料之中。高宫看了看他,道,

    “洋平,今天我得回家了,我妈偷偷给我打了电话,我爸在家发了火,让我赶紧回去。你……”

    水户点点头,理解的笑了笑,

    “没什么,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我。”

    高宫有些不好意思的躲避着他的目光,没再说什么,匆匆离去。水户看看里面正背对着门躺在床上的那个人,长长的叹了口气。他们几个是从小的铁哥们儿,樱木性子单纯,也没什么常识,他们几个人也一直都用包容的态度对他,可这样的包容,在艰难的境况下,也难免会慢慢耗损殆尽。毕竟大家都有各自的生活和前途,毕竟这世界上没有谁是本就应该给谁付出的。

    水户坐到樱木身边,拍了拍那因为长长而稍稍有些刺手的毛茸茸的红头发,

    “今天又没好好吃饭?”

    樱木翻身坐起来,把头埋到膝盖里,水户知道,这通常是他示弱时候的表现。水户知道他想问什么,叹了口气,道,

    “我今天去看他了。”

    樱木猛地抬起了头,两眼发光的看着他。他们都心知肚明,这个“他”指的是谁。水户看见他这副样子,心里一阵刺痛般的不舒服,原本热络的语气瞬间便冷淡下来,嘴角扯起一抹嘲讽的笑,

    “他说了,你有什么话就自己跟他说,以后不想再看到我。”

    樱木有些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他印象里的流川虽然冷淡,却不会无缘无故说出这种近乎无情的话,他一把抓住水户的胳膊,语气里已经带了三分质问,

    “他为什么会这么说?你又对他做了什么?”

    “哈!”

    水户用力将他的手甩开,

    “我能对他做什么?我敢对他做什么?我只不过是看见他和别的男人卿卿我我搂搂抱抱替你难受罢了!”

    樱木有些呆呆的看着他,一时间脑子里有些接受不了“别的男人”是个什么概念,他有些讷讷的重复道,

    “别的男人?是谁?”

    水户哑声笑了出来,那笑声如同一只锋利的手,像要伸进身体里撕扯,

    “你真想知道?让我想想,牧绅一、泽北、仙道、南烈……”

    “别说了!”

    樱木几乎是爆发出了一声怒吼,窗玻璃都被震得嗡嗡作响,水户的心砰砰直跳,他有些故作镇静的道,

    “怎么?听不下去了?我可以告诉你,他就要去美国找什么泽北去了,你在这里干着急也没有用。”

    “不能让他去!”

    樱木死死的抓住水户洋平的手,他直勾勾盯着好友,水户觉得那眼睛里几乎有火焰在灼烧,樱木知道他无法拒绝自己,从过去到现在,只要自己想要的,他都能帮自己达到目的。他死死攥住水户的手,如同抓住一根稻草,

    “不管用什么办法,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