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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陌白心中五味杂陈,一心期盼他来,真的来了,却不如想象的开心。这才明白,自己私心里一直想把他护在羽翼下,或者珍藏在无人知晓的地方,不让繁华玷污他,也不让别人见识他的风华。他被隔绝在人群外,见官员们争相向他敬酒,他白皙的脸颊渐渐染上的红韵,衬着大红的锦服,竟是种浓烈的风骨。一直认为他适合白色,没想到穿红色也这样得体。琼林宴上的酒虽不烈,然他酒量并不好,几杯下肚已是醉眼迷离。许陌白见过他的醉态,彼时,他们坐在私塾后的山坡上,山坡上开着不知名的小白花,大片大片瞧得人无比心喜。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不知不觉间他便醉了,挥着衣袖说“我欲醉眠卿且去,明年有意携花来”,言罢便醉卧花丛。他其实明白,这样醉倒只是不想看着他离开,虽得知己,数日的惺惺相惜、畅言胸怀后,便是一年的寂寞苦候。想着想着,不觉就痴了,回过神时,竟见蝴蝶成群结队的飞过来,绕着他身侧上下飞舞。他诧异自己为何不吸引蝴蝶,靠过去,便闻见他身上淡淡的花香。原来每日侍弄花草,他身上也沾染了花香,不由莞尔。今时,不知他可还有暗香盈袖?他兀自漫想,友伴道:“吴家出了这样的人物,怕是要绝外逢生了。”许陌白倏然惊醒,吴家!对了,他是吴家人!十年来最大的对手,一直阻挠新法施行,以吴家为中心的士族门阀,好不容易让他们龟缩回去,这次又要回来闹腾了吗?这时,黄门通报圣上驾到,众臣跪迎,看到圣上身旁的女子,友伴低叹“糟糕”,他的心情亦直落谷底。果然,女子的目光扫过满朝文武,落到吴苏身上,且再未离开过。她是圣上的同胞meimei,最得太后欢心,而太后掌握着朝廷兵权。许陌白浑浑噩噩地应付完琼林宴,看着吴苏都簇拥着离开,五味杂陈。其后几日,吴府宾客云集,络绎不绝,他官阶虽远高于他,却无法得见,只得写贴子邀约。焦急得等了两日,回复姗姗来迟,却只有一句话:心非一隅,今非昔比,他日相见,君已陌路。果然,他都知晓的,揭榜之前,他曾邀赴山水之约,他未曾应约,便再也无法赴约。赐婚旨意在三日之后下达的,他就站在他身旁,看他从容领旨谢恩,嘴角带着惯常的笑容,忽然间觉得他好遥远,好陌生。从那一刻起,吴苏再不是吴苏,而是吴紫苏,吴家的当家人。一个月后,洛阳城一夜变成锦城。每条街道上都挂满红绸红灯笼,地上铺着红毯,两边摆满鲜花,锣鼓喧天,是他喜结良缘。他没有参加他的婚礼,躲在私塾后的山坡上,对着满坡的山花,一杯一杯复一杯的饮着,可那喧天锣鼓还是不停的入耳,怎么也躲不开。醉眼朦胧之际,依稀看见他归来,白衣如雪,眉目如画,含笑一瞥。那之后,他正式接手吴家,代表旧士族的势力,成为他的对手。他们不愧是知己,对彼此那么了解,争争斗斗,孰胜孰赢已然分不清,却永远都是最熟悉又最陌生的人。熟悉到对彼此的谋略了若指掌,窥一见十;陌生到私下里从未交谈过。一恍眼十年又过。这十年,朝廷出其的平静,新帝终于掌握政权,旧士族与新党派也找到了平衡点,不必斗个你死我活。他终于能舒口气,可以归去矣!揽镜自照,已是鬓发虚白。翩翩少年,已然成了大叔。而吴苏,还是当年的样子,在他身上,时光像是把雕花刀,一刀一刀刻出觉着气韵,风华绝代。在接到他同意相见的回柬时,许陌白整个人都在颤抖,二十年的官场生涯,他早已练得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变,此刻,脸因激动而通红。他像将要见情郎的女子般,认认真真的打理自己,梳好鬓发,理好胡须,换上新衣。如今的他已穿不出白衣的风流,犹豫再三,穿上初见时的青衣,广袖疏襟,恰似吟游学子。对着镜子反复练习步调动作,掩去自己的老态,郑重赴会。他们约在棠花楼,那里种满了西府海棠,开得灿若云霞。他不由想起私塾后的花院,以及满院繁花,还有临别时,他赠送的那束西府海棠。吴苏成亲那日,他回到那个山坡,却怕睹物思人而未入私塾。这十年,他一个人,再也回不去了。或许,该回去瞧一瞧吧。等了良久他也未到,却见一男一女约在月下花丛,男子折下一朵海棠花,对女子吟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女子羞红了脸任他将花插在鬓间。一刹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推开门急步出去,撞翻了桌椅也未顾及。年近不惑的他像个少年似的向吴家奔去,睽违十年的感觉又回来了,像每一年他赴他簪花之约般,急切、兴奋,满怀期待。在花院门口见到了吴苏,脚步和他一般急切不稳,心抚着心口气喘未定,似乎也是一路奔来。衣衫却不是当年那件,带着暗色的图纹。他大步过去,紧紧地执起他的手,颤抖地呼唤,“……阿苏……”十年的隔阂在这一声中填平。他也笑着呼唤“陌白”,却有暗色的液体从嘴角流出,随着呼唤,他轰然倒下。他将他接入怀抱,才发现那是鲜血,满手满身都是血,从胸口源源不断的涌出。他却在笑,一如当年般纯洁无邪,“陌白,我来赴你……归去之约……”他刹时泪流满面,将他紧揽于怀中,“我们……归去……”有风拂过,西府海棠洒了一地,落花成冢。他终于又回到那间私塾,却没有那个等他归来待的人。葬礼那日,公主疯狂地说“我得不到他,别人也休想得到,他想与你归隐,我便毁了他”,他是用生命来赴他的约啊!可是此后,再没有人,能在他倦得时候,置一几一榻于花下,容他有安歇之处;再没有人,能在他渴了的时候,奉上一杯清茶,消除他满身风尘;也再没有一个人,能在他心空了的时候,给予慰籍与安抚。私塾的锁都上锈了,却没有锁上。他推开门,尘埃尚新,笔墨齐楚,桌上的茶杯酒杯皆是两个,似乎等候着他的归来。他一一抚过每样器物,来到书房。在檀木箱里找到一些书画。他以为他收录了吴苏所有的画,却不知道很多画吴苏并没有随作随弃,而是存于这这里。而这里的画,每一副都有他。他月下含笑,他薄酒微醺,他临风抚笛,他纵剑起舞,他在朝堂挥斥方遒,他散朝后寥落伤神……原来这么多年,纵然相见如陌,他们也在彼此心中,从未分开过。最后一副画,是那年离别他策马而去,青衣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