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隐尘烟祈雨惠万民 见苍生玖瑶明大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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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当空,一只雪白的琅鸟载着一个白衣女子飞向北方,太阳的炙烤下,女子很快就汗如雨下,趴在鸟背上一动不动。白鸟不安的鸣叫几声,向下望去,目之所及一片荒芜,竟然连一处青色绿色都看不到。 一股冰蓝色的水系灵力将白衣女子包裹起来,小夭眯着眼睛,意识慢慢清晰,见烈阳边飞边扭头看自己,心知自己怕是晕在鸟背上了,窘迫道:“对不起啊烈阳,我…没有灵力,晒的有点晕……”烈阳见她醒来,双翼渐收,降落在一棵枯死的大树上,将小夭轻轻的放在枯枝上坐好,又化出一件冰蚕丝所织的披风。小夭接过一抖一摸,惊喜道:“有了这个我就不怕日晒风吹了!”烈阳已经化作人形,见她小心翼翼捧在手中,抚摸摩挲,不禁微微笑道:“这是你母亲的衣物,我去见过白帝,你母亲的遗物都好好的保留在五神山,白帝禅位迁居后一并带了出来。”小夭欢欢喜喜裹上披风,将兜帽罩住脑袋,只觉一阵凉意扑面而来,好不舒服。小夭狐疑道:“烈阳,你真的是偶然经过神农山吗?" 烈阳道:“我确实不是偶然路过,我得知你回了神农山,特意来看你。” 小夭更加疑惑了:“这几百年来,你和阿獙一直在玉山做世外高人,怎么现在突然开始关心……” 烈阳别过脸,微咳一声:“你母亲去后,阿獙重伤沉睡多年。待他伤愈醒来,我们皆是心灰意冷,只想陪伴王母,了此余生……对你,我们确实疏于关心…” 小夭眺望着寸草不生的大地,半晌才道:“你和阿獙,是不是都对我很失望?我和我娘一点都不一样。” 烈阳慈爱的看着她,刚要开口,小夭忽然捂住耳朵:“你别说你别说,我不敢听!”烈阳忍不住笑起来,“你跟你娘不像,又像…”小夭放下手,疑惑道,“怎么说?”烈阳道:“我还是一只普通的琅鸟时,你娘也是个小姑娘,跟你现在差不多大,我被你爹抓来做信使,又不服气,经常跟你娘对着闹。”小夭想象着桀骜的烈阳一边打不过爹爹一边又不得不给娘送信的样子,不知怎的,毛球的影子浮现在脑中,她从沉睡中醒来却不见相柳,只有毛球来送她,临别之时她抱着毛球的脖子,毛球郁闷极了却还要忍耐,那时候毛球的样子,是不是像极了从前的烈阳? 烈阳没发现她出神,又道:“那时候你娘活泼的很…也许她从小在父母兄长的保护下长大?,对每个人都很好…而你…我和阿獙一开始确实不习惯你冷心冷肺的样子……后来听说了一些你流浪时候的事情,我们…”烈阳欲言又止,小夭赶紧拍拍他的肩膀,大大咧咧道:“我跟我娘本来就不一样,别说你们了,外爷第一次见到我真容的时候也意外的很,跟我相比,估计他觉得阿念更像娘一点…不过我就是我嘛,小时候那些不好的经历,都已经发生了,再去追究有什么意义呢!”小夭现在的洒脱倒是有些阿珩少女时代的影子,烈阳想起阿珩,心底一片柔软,待要再说什么,忽闻不远处传来人语声,烈阳心下奇怪,这片旱区已经几个月未曾降雨,怎么会有人来?他施了个隐身咒,示意小夭不要出声。 一群轩辕军士迎着骄阳走来,开始四处勘测丈量,写写画画。烈阳见他们并无恶意,便撤去阵法,将小夭额头的桃花印记隐去,化作普通人族女子,烈阳也掩去了自己的真实面容。那些兵士见了他们也并未过多注意,只是让他们尽快离开。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兵士们各自站好位置,一位为首的男子凝神念咒,其余人将灵力注入刚刚标记在皲裂土地上的阵法里,水蓝色的光芒里,一个巨大的水系阵法显出。烈阳见那阵法复杂又精妙,自己虽在玉山修习百年,也从未见过,不禁暗暗称许。随着阵法的加持,天上渐渐形成一片阴云,不一会轰隆雷声传来,暴雨骤降。 轩辕兵士们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连声道:“试了这么多次,终于成功了!”原来,这便是黑帝走访旱区时,与赤水丰隆一起商讨出来的祈雨之法:将旱区附近找到的水源凝聚成水汽,引入旱区上空,由修习水灵和土灵的军士选好最适合的阵眼后再以阵法催化。因资源实在有限,此法却成本颇高,若多次失败,白白耗费灵力不说,布阵者大多修习水灵,长期呆在干燥的旱区,对自身也是一种损害。 此法要求施法者灵力精纯深厚,还需精通祈雨阵法的高手联合设阵,每个环节需完美契合,一点都不能出差错。初时只是一位修习水灵的高手灵光一现的想法,可黑帝如获至宝,赤水氏的子弟们便陪着黑帝和族长一起不知道试验了多少回,失败了多少回,终于习得,今日烈阳与小夭所见的,便是这样一套快速生效的祈雨之法。 年轻的士兵们在暴雨里欢呼雀跃,为首的年长军官偷偷拭去眼角的泪花,拿出玉简记录起来。一个士兵见烈阳和小夭没有离开,顾不得淋了满头满身的雨水,踩着渐渐湿润的土地奔过来喊道:“两位可是路过此地,还是回乡寻亲?请通知一声族人,这里还需要些时日才可以恢复原貌,请大家不要放弃希望!” 烈阳盯着他的眼睛问:“你们引来的水源,可是来自轩辕山?”年轻士兵一愣,似是没想到这个相貌平平的人族男子居然能看懂祈雨阵,见他神态肃穆,周身自有一种出尘气场,便道:“正是,轩辕神山的水源已经开启,让我们引来救急。”能够开启神山水源的只有帝王亲至,烈阳的绿眸里带了吐真的妖力,那年轻兵士自是抵挡不住,无意间竟把黑帝的行踪如实相告。 烈阳点头,那兵士一拱手,转身离去。小夭望着欣喜若狂的兵士们,踩着松软的大地,似是不敢相信脚下的泥泞来自刚刚还烫脚的大地。烈焰却叹了一口气道:“一场降雨只能解燃眉之急,久旱不雨,百姓死的死逃的逃,除了极少数耐旱的植物,连虫蚁都难以生存。要让这片土地恢复生机,需要源源不断,有规律的引水…这是个需耗费无数财力人力的大工程。”小夭心里何尝不明白:旱区自身的水源怕是已经消耗殆尽,就算神族愿意将三座神山都贡献出来,也是治标不治本。待轩辕山的水源耗尽…… 小夭轻声道:“哥哥已经做了他能做的一切,他是个好帝王,对吗?” 烈阳点头:“在这一点上,他没有辜负你母亲曾经的期望。” 小夭心里渐渐明白过来,那日在外爷门前与自己打了照面的黑帝怕是个傀儡,真正的颛顼身在酷热的旱区,那夜见他略有倦容,鬓发也不似平日里整洁,怕是刚刚从这死亡之地飞了几天赶回来的吧?小夭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自己若是心情不好,受了委屈,还能一走了之,上天入海,而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却只能……哪怕背井离乡,又能逃到哪里去呢?等待他们的可能只有死亡。在天灾面前,自己的一点儿女情仇算什么呢?大荒才刚刚归于一统就迎来了这场劫难,颛顼一定是心急如焚…念及此,小夭似能感同身受。 烈阳见她出神,温柔唤道:“你在想什么?经过这片旱区,离轩辕山就不远了,我说带你散心,其实是想带你回轩辕山,想着也许你回了熟悉的地方,心绪会平和一些。” 小夭忽然想起黄帝给自己的嫘祖印鉴,心念一动,“也好,我们回去瞧瞧,我也好多年没给我娘和外婆、舅舅们扫墓了。” 轩辕山王陵 夜色如水,弯月当空,繁星点缀。薄薄的青雾浮起在坟茔间。小夭换了一身墨色罗裙,独自坐在坟茔前,十几个轩辕暗卫悄无声息的隐在树丛中。 烈阳从暗处走来,默不作声的将一件斗篷披在那抹娇小的身影上,忽明忽暗的星光洒在女子身上,她几乎要与几座巨大的坟茔融为一体。 “外爷把外祖母的印鉴给了我。”黑色的身影没有回头,低低开口道。 烈阳倒是有些意外,轩辕开国王后的印鉴,不传当朝王后,怎么会给小夭? 小夭彷佛在自言自语:“我虽知道这枚印鉴很重要,却没想到这么重要!不仅可以调动轩辕山所有的侍卫,还有一座宝库任我取用,外爷这是把外婆压箱底的家当都给我了?” 烈阳见她一脸茫然,不禁好笑起来:“你夫君涂山璟是大荒首富,这几天咱们随便找一家歇脚的客栈里都可见涂山氏的族徽,你怎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小夭不自然的垂下眸子,低声道:璟给过我涂山氏的令牌,可我…从没用过。” 烈阳直皱眉,“你们既已成婚,他的东西你自然用得。” 小夭哪敢将新婚夜的荒唐故事告诉烈阳,只得敷衍道:“是我自己穷了几百年,总觉得钱嘛,够花就好,钱多了还要cao心怎么花,多累啊!做了王姬以后用钱的事情都是珊瑚帮我管着,我自然不用多cao心。” 烈阳道:“如今你也算是有兵有将,有钱有闲,你是怎么打算的?” 小夭凝视着母亲的衣冠冢,素手抚过墓碑上“轩辕国王姬大将军轩辕妭”几个大字,许是经常有人打扫,几处坟茔前没有杂草,石碑上的字也新描了。小夭道:“从前流浪时,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这些天我们一路行来,看到百姓流离失所,勉强存活下来的也是病弱不堪…将来就算是旱情缓解,也很难在短期内恢复生机。哥哥统一了大荒,我才能以外爷之名召集全大荒最好的医师修撰医书。《黄帝内经》和《黄帝外经》是属于天下万民的,不应该只用来医治神族,如果可以广为传播,惠及人族妖族的普通百姓,才不枉费…当年神农炎帝尝尽百草…亦不辜负参与编撰的医师们穷尽毕生所学,克服重重难关…” 烈阳多年修行,见过世间万物,亦能洞察人心,早已古井无波的心此刻竟翻起了惊涛骇浪:我竟以为她不如阿珩!她可是阿珩和蚩尤的女儿!静驻良久才道:“西陵小姐高义,此乃轩辕之福,天下万民之福。” 小夭听他口气肃然,一回头看见烈阳正对着自己行礼,忙侧身躲过:“你是我母亲的朋友,算是我的长辈,我怎么敢受你的礼!我哪里懂什么大义,只是正好有了这样的机会和能力,便想多做一些事…反正我最怕无聊嘛……” 烈阳听她说的无所谓,心里却想:妖族一直不被神族尊重,在世人眼中,我只是你娘的一只坐骑,你却尊我为长。不知有多少神族仗着生来神生漫长,便嘲笑人族生命短暂,为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自己却虚度无数光阴……烈阳不露声色的行完大礼,正色问道:“当年你娘也曾化名,西陵公子,行医救人,你既然有这个心,具体打算怎么做?” 小夭略作思索道:“我想在旱区边缘开设医馆,收治灾民和前来赈灾的神族,今日我看那些兵士耗费灵力颇多,他们怕是都没有意识到,旱区危机四伏,呆久了会有大问题。经营之道我不太懂,但我身边的珊瑚懂呀,她现在就在打理珠宝生意,我打算让她来帮我,医馆也不能靠着外爷给的钱坐吃山空。” 烈阳道:“你想的周到,以你的医术和名气,倒是不愁没有显贵慕名而来。”他一想又觉蹊跷,多日来的疑虑脱口而出:“可为何让珊瑚来打理?为什么不是涂山璟?若论经营之道,你夫君居第二,谁人敢居第一?”烈阳想起来神农山之前在清水镇茶馆里听到的闺房韵事,心内疑窦丛生:若是新婚小夫妻真如传闻那般恩爱,为何小夭还会独自回了神农山?那日月下见她,分明刚刚哭过,待要细问,小夭已经扭过头去幽幽叹道:“难道离了他们我就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了?我认识他们之前就在清水镇开医馆,没有大富大贵也养活了一大家子人,虽然那时候只是为了谋生……烈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和不得已。” 烈阳听她提起“自己的秘密”,不由得想起相柳死后,小夭发觉无法催动蛊虫,跑来玉山追问缘由,王母不置可否,他便主动说是蛊乃王母所解。虽有相柳临行前的托付,但私心里他和阿獙皆不愿阿珩的女儿与九命相柳有什么男女牵绊,落得和阿珩一样的结局。那日小夭不停的尝试催动蛊咒,却毫无动静,王母抚养了她七十年,见她伤心欲绝,终究于心不忍,将本已取出的驻颜花重新封入她额间,追着小夭过来的璟见她额间桃花印记复现,脸色大变……难道王母那时便已料到,相柳死后,小夭就算如期成婚,有朝一日仍需要这驻颜花遁世?不管怎样,自己也算是欺瞒了小夭,烈阳心中有愧,指尖轻轻抚着阿珩的墓碑,口中道:“我不问了,你决意要做的事,不管是以什么名义,什么缘由,都放心去做吧,我只顾好你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