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南瓜与黄油曲奇
杰克南瓜与黄油曲奇
华盛顿公园。万圣节当夜。 变装游行正在这个城市的某条街道进行着。华盛顿广场虽然离游行路径还有些距离,路上已经可以看到奇装异服的参与者,正三五成群地闲聊着。 初冬的夜风还是有些刺骨的,克莱森在薄毛衣外披了一件实验用的长大衣,在十月的妖风里冻得瑟瑟发抖。 可见防火的衣服并不防寒。 执意要扮成僵尸女王的傅列德尔却说,“要不要去冰淇淋车买甜筒?” 僵尸女王的抹胸晚礼服是克莱森随手做的,看起来雍容繁复其实并没有用多少布料,做工也比较偷懒。裁缝并不是克莱森的爱好。克莱森觑觑女王露在夜风中苍白的肩膀,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化妆上去的。 克莱森坚定地摇了摇头。 傅列德尔实在忍不住地拽了拽克莱森头顶垂下来的兔耳朵,还念念不忘地捏了捏,“那我自己去吧,很快就回来的。” 克莱森晃了晃手里抱着的硕大杰克南瓜,“我把这里的送过去就回,你不用着急。” 傅列德尔耸耸肩,“那好吧。”就拎起裙摆走了。 杰克南瓜里是仅剩下的三提曲奇饼干。六块一组,克莱森把它们仔细摞成长方体,装进亚力克的透明盒子里,再用金色的丝带扎成十字系好。 在克莱森首次尝试制作曲奇成功之后,她习惯性地重复了一次更大量的反应。用掉一磅黄油制作出来的是摞满三个大碗的黄油曲奇。傅列德尔兴致勃勃地吃掉了一大碗之后,誓死不肯再染指剩下的两碗。 克莱森就把剩下的两碗曲奇包装好,大部分送给了上门来treat or trick的小孩子们。最后还余下三四打,傅列德尔就提议送给蒙特利尔。 蒙特利尔是一个嗜甜如命的老人,独居在华盛顿广场。他身材矮小,蓄着小胡子,笑起来只见牙不见眼。克莱森其实并不是很喜欢他。因为他厌恶现代科学。 秉持超自然的体念,研究神秘学和神智学,这个老人固执地否认这个碳基世界。 不过克莱森不擅长和人争论,因此每次就在一旁笑眯眯地听着,按照老人换气的频率点头致意。 所以他们就成为了单方面以为的同道中人。虽然克莱森一点都不想和往意浓里放四粒方糖的人成为同道中人。 还是学术层面上的。 穿过树影憧憧的小径,便是一片以喷泉为圆心的广场。右手边最为醒目的是华盛顿大拱门。白色的大理石在灯光下明亮到刺眼,周围的景色被衬得只是一片漆黑。雕像的脸在灯下开始显得有点叵测。克莱森往那片光亮走去。 大拱门并不是一个实心的雕塑,它是中空的,内部还有居住的空间。蒙特利尔便在此安身。 克莱森绕到了拱门的侧面,洁白的石壁上嵌着一扇漆成白色的木门,也没有刻意地隐藏,只是出于公德心地草草把门刷成和建筑类似的颜色。 门虽然锁着,但是锁的样式实在老旧,克莱森随意摆弄一下就废掉了那把锁,推了门进去。 门内的空间狭窄得令人有点窒息,两到三人宽的空间里塞着通往顶层的螺旋楼梯。灰黄的石面,和挂着墙上昏暗的灯光。墙面也没有粉刷,红砖裸露在外。 克莱森踩上楼梯,脚步声就在这个细长的空间内回响着。 一百零二阶之后,就到了顶层的房间。 同样的是老旧无用的房锁,不过这次它先一步被人暴力破坏了。 原本应该是门锁的地方仅留下一块半圆形的空缺,木门虚掩着。 克莱森推开了门。 “——啊。” 瘦小的老人仰躺在竹制的摇椅上,睁着眼,半张着口。楼顶的日光灯正对着照下来,每一丝皱纹都无处隐藏。 他的咽喉上插着一柄螺丝刀。 随后那螺丝刀被人一把拔了出来。 颈动脉的血压致使血液急速垂直喷出,红砖的天花板上瞬间布满了放射性的血迹。 克莱森莫名联想到不远处广场山的喷泉。 原理上是一样的,严格遵循着伯努利方程。 老人的尸体最终还是承认了这个混乱的世界是属于概率论、原子和统计热力学的。 一双有点脏污的运动鞋就踩着地面上的血迹走过来。克莱森就顺着那脚往上打量。 然后她就看到一颗行走圣诞树,墨绿色的卫衣和暗红色的运动裤。虽然不是特别令人难受的配色,穿在人身上总觉得不是很协调。尤其是对比色还是五五分的面积占比。卫衣的前襟脏脏的,有大面积喷溅的暗色污渍。看起来并不是很新鲜的污渍。 她对上了一双冰蓝色的眼睛。还残留着些许锐利的杀意,却在对视的瞬间变为纯粹的不满和厌恶。 只听他大声地抱怨着,“……还以为是个双黄蛋嘞,没想到居然是颗恶心的皮蛋。” ……我是皮蛋吗。 ……皮蛋也不恶心啊。 那人骂骂咧咧地收起螺丝刀,大步跨过来,打算一把推开站在门口的克莱森走人。 克莱森举起杰克南瓜,格挡住了对方挥过来的手。 “——你干嘛?”一副动口动手随时奉陪的不良模样。 克莱森心平气和地说,“你杀掉了为我消耗曲奇的人,”她摇了摇杰克南瓜示意,“你必须要吃掉剩下的曲奇才能离开”。 “啊——?”他皱着眉头,发出了莫名且不满的声音。 克莱森又重复了一遍,“吃掉曲奇才能离开。” 那人不耐烦地一手挥开了挡在面前的杰克南瓜。 克莱森也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发难,那个杰克南瓜就像被扣球出界的排球,飞出,狠狠地砸在墙面上,一下子四分五裂。里面的曲奇也自然不能幸免,粉身碎骨地摔在地上的血迹里。 克莱森盯着碎裂的南瓜没有说话,又被粗暴地一把推来。 那人头也不回地推开门打算离开。 克莱森轻轻地从外衣口袋里摸出掌心雷。 小巧的枪身,流畅的膛线。 她举起了枪。 东二十街,中午十一点五十三分。 克莱森迎着十一月初冬的妖风,穿过了六个街区,推开了Tal Bagels的玻璃门。 店也很小,狭长的店面塞了几副木制桌椅和厨房冰柜就满满当当。墙面上贴着红砖,店深处还挂了块小黑板,用粉笔写着New York Deli。 大略扫了眼冰柜,奶油奶酪的种类也平平无奇,贝果也没有创新的口味。 克莱森拿手捂着被风吹僵的脸,在店的最深处找了个位置坐下。 究竟傅列德尔为什么一定要吃这家店?一样是贝果,怎么说还是门口最近的那家贝果老大比较方便,选择还更加丰富。 坐拥十多种贝果口味,还有各色暖心汤品和甜点,完全是克莱森心中最爱。 还有就是近,三分钟步行。只要下定决心出门就能吃上饭。 当秒针指向12点钟的时候,傅列德尔准时推开了门。 冷风灌了进来,克莱森不由得缩缩脖子。 随着噔噔噔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傅列德尔走到对面,将一个金属的保险箱放在桌面上,随后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她今天穿着一条墨绿色的天鹅绒长裙,蹬着雪白的细跟裸靴。鞋面溅上了几点暗红色的污渍,想来是出门太急还来不及擦去。 那你为什么选了这家那么远的店啊。 克莱森的手还捂着脸颊回暖,盯着傅列德尔的靴子发着呆。 “回魂回魂——”傅列德尔伸出右手,在克莱森眼前挥挥。 “啊。”克莱森就把视线转到了傅列德尔的脸上,敏锐地发现她今天又用了新的口红颜色。 傅列德尔从麂皮的驼色手提包里拿出了黑色的长皮夹,站起来,“我过去买就好了,你要吃什么?——我记得你最喜欢的是黑麦贝果配上三文鱼奶油奶酪,这次也是一样吗?” 克莱森不假思索地回答,“那就这样吧。” 傅列德尔像是猜中了谜题一样,颇为自得地笑了下,转身去柜台了。 趁着这空隙,克莱森又忍不住把目光停留在了傅列德尔的裸靴上。 不仅是鞋面,鞋后跟也粘上了同样暗红色的污渍。 克莱森无由地觉得这姑娘做事有缺严谨。随后她就对自己粗浅武断的推断进行一通反思。 克莱森如今在一个名为清道夫之家的可疑机构里任教,负责的科目美其名曰“科学”。学生的年龄跨度大得十分可疑,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科学常识匮乏得令人咂舌。简直是一群被唯心主义论者虎视眈眈的羔羊。 薪水差不多对得起工作量,空余时间也可以用来窝在自己的工作间。工作间也是机构提供的,说是员工福利。虽然整个机构透露出难以忽略的可疑气息,克莱森还是接受了这份工作。 为了那个设备齐全的工作间。 傅列德尔是她的第一届学生。偏科偏得克莱森都觉得是上级派她故意来搞自己。其余的科目全是满分,唯独克莱森的那一门不通过。 考了三年,三年不通过,分数每次都精准地徘徊在及格线的边缘。 克莱森严格按照及格率95%来划定每年的及格线,傅列德尔还能每年精准地试探到动态波动的及格线。这不得不说也是一种本事。 第四年,克莱森送了她三分的同情分,终于让她结业了。 那年克莱森破例出席了傅列德尔的结业典礼。傅列德尔也成为了克莱森唯一记住名字的学生。 这可是授业生涯的伤痕。 之后傅列德尔就留在清道夫之家工作,两人就成了同事。 “来了来了,”傅列德尔端着餐盘走回来。 给克莱森的是黑麦贝果与三文鱼奶油奶酪,还有一杯热咖啡。傅列德尔自己的是烟渍生鱼片三明治。 克莱森并不是很喜欢生食,忍不住想傅列德尔的口味颇为生猛。 不过她保持沉默,吃起了自己的食物。傅列德尔拿餐巾纸擦掉了口红,才开始进食。 两人就这样默默地吃完了食物。 克莱森擦擦嘴,小口地啜饮着咖啡。 傅列德尔迅速补好口红,将一直放在旁边的保险箱推到了克莱森面前。 “这些是我挑出来的藏品,每个种类我挑了两个,你如果做坏了还可以再换一个。” 克莱森眼睛一下就亮了,试探着问,“那如果有多余的……”傅列德尔很豪气,“也不用还我,你随意吧。” 克莱森接过了保险箱,很是开心的样子。傅列德尔不由得也跟着开心起来。可是这好心情只持续了几秒,她又皱起眉来,低声问道,“我听说蒙特利尔触犯了戒律,昨晚被肃清……可被派去的猎犬却没有回来。你昨晚去送了曲奇吧,有没有遇到猎犬?” 克莱森把保险箱抱着胸前,歪着头回忆了下,“猎犬?我没有遇到狗。” 倒是有个浪费粮食的无耻之徒。 “那我就先回去了。”克莱森抱着新得的素材,迫不及待地想回工作间。 傅列德尔也跟着起身,“我也回去工作,一起走一段路吧。” …… 直到克莱森的身影消失在公寓大门之后,傅列德尔才转身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