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竹馬
第十二章 竹馬
沈朝顏循聲望去,只見晚霞鋪滿的朱雀大街上,一個身著戎裝的少年於前方高馬上回頭,劍眉星目、氣宇軒昂。 金色的餘暉落在他的眉梢和鎧甲,把本就深邃的輪廓描摹得英挺無雙。 那人見她愣怔,也不管隊伍和在場百姓的注視,翻身從馬上躍下,將沈朝顏一把拽了過去。 見她還是一臉驚訝的樣子,那人伸出手指在她額頭上彈了一下,笑道:“這麼看著我幹什麼?是不是見本將軍生得愈發俊朗,胸口有點撲通撲通?” “……”沈朝顏無語,心想怎麼男人的臉皮難道是跟著年齡一起長的不成? 霍起被她這副嫌棄的表情逗笑,嘿嘿兩聲,又道:“就說都快走到朱雀門了還不見你,我差點以為下麵的人辦事不力,沒把那封信送到你手上。” 信? 沈朝顏表情僵硬,半晌才想起來,昨日…… 有金似乎是跟她提過,霍起給她送來了一封信。 “怎麼?”霍起見她神色有異,“你真沒收到我的信?” 收到了。 只是根本沒放在心上,早就拋諸腦後,扔去了十萬八千里…… 沈朝顏糊弄著笑了兩聲,掙開霍起扶在她肩上的手,大言不饞地道:“收到了收到了,這不忙完正事就來迎接你了嘛?” “正事?”霍起呲笑一聲,俯身湊近她面前笑到,“沒想到士別三日,你這一天居然還能有正事做了?” 沈朝顏抬手就想抽他,卻被霍起繃著嘴唇提醒,“外面外面,要面子……” 行吧……這一筆她先記下。 沈朝顏若無其事地撫了撫耳邊的鬢髮,目光掃過他身後的衛隊,“所以……你現在是要去哪兒?” 霍起被這麼一提醒,恍然道:“我剛進京,自然是要先去兵部報導的。” 沈朝顏點點頭,壓低聲音問:“不會就是之前王瑀手下幾個監察禦史鬧出的軍餉的事吧?” 霍起目光微沉,不置可否。 沈朝顏自然知道他的意思,舉重若輕地拍拍他,安慰的叮囑了一句,“那快去吧,別耽擱,又給有心的人抓了把柄。” 霍起點頭,翻身上馬。 隊伍又開始往前行進,及至霍起騎馬行過沈朝顏跟前,又恢復了方才那種皮猴子的狀態。 他俯身下來,笑嘻嘻對沈朝顏道:“那今晚平康坊,我這邊弄好了就來找你,不醉不歸!” 一聽晚上有人陪喝酒,方才還縈繞在心頭的愁思瞬間消散。 沈朝顏點頭應下了。 * 樓臺燈照,車馬往來。 灃京城華燈初上的時候,南曲已是一派歌樂生香的景象。 朱欄綺疏、竹簾輕幔的樓臺裏,一身男裝的沈朝顏和霍起並肩而坐,待到兩人說完自己的近況,都幽幽地歎出口氣來。 “所以你此次回京,大概呆多久?”沈朝顏問。 霍起搖頭,順著她的話接到,“那要看王瑀那幫人都做了些什麼準備,能困我多久了。” “怎麼?”沈朝顏聽出他話裏的意思,追問道:“軍餉的事很棘手?” “軍餉就是個幌子。” 霍起輕哂,“今年戶部調撥給振武軍的軍備物資,大都是以次充好。十石糧裏三石都是只能喂馬的陳糧,就連兵器甲衣折損都在三成以上。 王瑀那幫人就是想趁著沈伯父去世的機會排除異己,只要振武軍今年再向朝廷提出要物資,他們就會以揮霍軍餉為名,聯合禦史臺彈劾,要我回京解釋清楚。” “那你怎麼辦?”沈朝顏問。 霍起呲笑一聲,輕蔑道:“振武軍自己會對物資有詳細記錄,真要這麼簡單地扣帽子,肯定是不成的。” “那他們讓你回京是為了……” “為了讓我在灃京當人質,好以此牽制我家那個駐兵北庭的老頭子。”霍起答得倒是雲淡風輕。 確實…… 若是王黨拿軍餉說事,霍起不進京,就是做賊心虛;進京,他們恰好以調查為由,扣霍起為人質。 思及此,沈朝顏不禁有些擔心,但要問的話還未出口,霍起便吊兒郎當地往榻上一斜。 “不過你別忘了,南衙十六衛和北衙禁軍,至少有一半都是效忠皇上和霍家的。王瑀就憑著個左驍衛和金吾衛就想把我押為人質,到時候還不知道是誰吞了誰。” “所以你就別擔心啦!”說話間,霍起又恢復慣常那副嬉皮笑臉的模樣,一只腳架在膝蓋上和著小曲兒微點。 “那倘若王瑀拉攏了謝家呢?”沈朝顏猶不放心。 霍起被問得愣住了。 沈朝顏繼續道:“倘若王瑀拉攏了謝家,霍家和效忠皇上的那些人,可還有能力與之抗衡?” 這個問題好似當頭一棒,周遭靜默,氣氛霎時變得沉重起來。 其實不消霍起明說,沈朝顏也知道,倘若謝家能像現在這樣保持中立都還好說。 可一旦謝家選擇與王瑀共謀,不說一個霍家,只怕是這大周的江山恐不日都要變天了。 許是話題過於嚴肅,兩人一時都不大願意面對,於是相顧無言,只得默默聽著妝娘新譜的曲子。 金聲玉振,雲起雪飛,不愧是眾多富商大賈魂牽夢縈,甘願為之一擲千金的平康坊花魁。 霍起抿了口手中的酒,正覺煩擾稍解,一聲巨響過後,兩人的房門卻被人從外面踹開了。 門口呼呼啦啦湧進來一群人。 “大人!大人!” 百花坊的媽媽追在後面,半求半勸地拽住了其中一人的袖子,陪笑道:“妝姑娘今晚真的不能待客了,大人莫怪!大哎喲!!!” 老鴇一聲驚叫,被一人踹翻在地。 “賤人!”有人從腰間抽出佩劍,威嚇她到,“我們公子的身,豈是你這種低賤之輩可以輕易沾染的?!” 森涼的白光一晃,那鴇母當即嚇得噤了聲。 沈朝顏一怔,往拔劍那人身後看去,果見一人被簇擁在中間,眾星拱月,看不清樣貌。 及至那人從眾侍衛之中行出,沈朝顏看清他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臉才驚覺,這種招搖過市的行事作派,全灃京除了左相王瑀家那個嫡公子王翟,怕也真是找不出第二個了。 思忖間,王翟已經徑直走到那跪伏在地的老鴇跟前站住,垂眸呲笑道:“妝姑娘這好手好腳的,怎麼今晚就不能待客了?” 他一席話說得有些口齒不清,像是喝了酒,當下正是借酒發瘋的時候。 那老鴇愣了愣,卻也只能解釋,“妝姑娘今晚已經被這位公子啊——” 話未說完,只見王翟蹙著眉,一臉不耐地向前一步,那只烏皮六縫靴便踏上了她交疊在地的雙手。 “跪好!” 隨行的侍衛一聲厲喝,老鴇連掙扎都不敢,只得咬著牙規規矩矩地跪了回去。 屋裏的妝娘見狀,嚇得趕緊提裙行至幾人面前,跪下磕頭道:“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千錯萬錯都是妝娘的錯,還請大人不要責罰媽媽。” “哦?”王翟回身,俯身挑起她低垂的頭,饒有興味地追問,“那你說說,自己錯哪兒了?” “奴……”妝娘被問得愣住,只得順著他的話道:“大人說奴錯哪兒了,奴就錯哪兒了。” 一席話說得王翟笑出了聲。 眼見當下氣氛緩和,妝娘趕忙上前,扶了他的手就要往外走。 然剛一起身,王翟就一把抓了她的頭髮,“犯了錯,可是要受罰的。” 說話間,便將妝娘拖到了一旁的隔間。 王翟對侍衛使了個眼色,將一壺剛煮好的熱酒往桌案上一放,對妝娘道:“別說本公子為難你們,是你自己說有錯在先。所以……” 他一哂,道:“你把它喝了,我就原諒你。” 妝娘聽了這話,嚇得臉都白了。 這酒若是就這麼喝下去,不說喪命,她這嗓子也算是廢了。 猶豫的片刻,王翟已經讓兩個隨行的侍衛一左一右摁住了妝娘。 而他一手扣住妝娘的下頜,俯身拿起案上的酒壺,作勢就要往裏灌。 “嘖,我說你……” 身後傳來一聲輕歎,厭惡裏夾雜著不耐。 拿著酒壺的手一怔,王翟只覺後勃頸的涼意像雷鳴後忽至的雨,澆得他從頭頂涼到了背心。 想到最近發生的一連串事情,沈朝顏煩躁地揉了揉眉心,難得讓步道:“適可而止吧,妝娘我們讓給你,你領著她去別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