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鬧事
第十三章 鬧事
現場安靜了一瞬。 許是兩撥人之間隔著屏簾,沈朝顏今日又著了男裝,王翟竟一下沒把她認出來。 而他隨身的侍衛卻囂張慣了,不等主子發話,抽出劍對著那扇屏簾就是一劈! 隨著碎裂一響,屏簾從中間斷開。 須臾,王翟終於看清楚後面那個眉目清秀的白麵郎君。 “沈朝顏?”他似是不敢相信。 直至走進兩步,看得真切了,才啞然地怔在了那裏。 以前沈家勢大的時候,沈朝顏和霍起就常仗著先帝的喜愛欺負他。 霍起出身將門,又是自幼習武,王翟孱弱,自然不是他的對手。故而這兩人不知狐假虎威,仗勢欺過他多少回。 可如今先帝已崩,沈傅又死了,霍家捲入軍餉一案,勢力自然大不如前。 所謂今時不同往日,王翟心裏沒來由地生起一股大仇得報的欣然。 新仇舊恨一算,再加上酒後那些亂七八糟的情緒翻湧起來,很快就讓王翟頭腦發熱。 “沈朝顏。”他幸災樂禍地笑出聲來,一副準備秋後算賬的模樣。 沈朝顏嫌他呱噪,側頭捂住了一邊耳朵,溫聲提醒,“本郡主是君,你是臣;見面不行禮就算了,還敢直呼名諱,王僕射若是教子無方,本郡主倒不介意幫他讓你長長記性。” “沈朝顏!” 話沒說完,王翟果然炸毛。 許是念著大庭廣眾之下,到底該保留幾分風度,王翟頓了頓,到嘴邊的謾罵又給咽了回去。 他裝模作樣地噙起一抹笑,“我爹就算教子無方,我至少沒丟臉丟到人家大理寺門口。倒是你,你以為你三天兩頭的就給你爹長臉了麼?哦!差點忘了……” 王翟一頓,帶著一臉恍然的神情戲謔道:“不過你爹如今怕是想教也教不了了,因為……他死了。” “啪!” 一聲驚響在耳邊炸開。 王翟腳下一軟,整個人猶如背扯下的爛布,不受控制地往前飛撲出去。 手上的酒壺摔了,碎瓷飛得到處都是。 周遭倏爾安靜,王翟頭腦空白地跌坐在地,半晌才捂臉回頭,看向一臉平靜的沈朝顏。 “你、你……”他氣得直哆嗦,回頭質問沈朝顏道:“你可知大庭廣眾之下侮辱朝廷命官,是個什麼……” 沒說完的話斷在喉頭,因他看見面前那個女人垂目斂眸,踩著一地碎瓷而來。 王翟嚇得一骨碌爬起來,退身躲在了兩個侍衛身後。 “以前、以前你們串通起來欺負我一個,老子是讓著你,別真以為是怕你!” 他咬牙切齒、面紅耳赤,目光在沈朝顏和霍起身後快速一掃,才氣焰囂張地道:“老子今天就偏要好好出一出這些年裏攢下來的惡氣!” 身側的茶案被他一腳踹了,發出刺耳的擦掛。 忍無可忍的沈朝顏,捅了捅旁邊的霍起,問他,“行不行?” 霍起的目光在王翟和他身前那兩個侍衛身上掠過,呲笑一聲道:“男人怎麼可能說不行?” 言訖從後腰取出一柄短匕,在手上飛速轉了一圈。 “就這麼幾個草包?”他挑眉,湊過去問沈朝顏,“要他們斷幾根骨頭?” 沈朝顏回頭瞪他一眼,語氣嗔怪,“什麼斷不斷的,還嫌王瑀那邊盯我們不夠緊是不是?” 她頓了頓,又笑著補充,“每人兩根吧,好事成雙嘛。” “來人!!!” 對面的王翟惱羞成怒,一聲厲喝之後,又有八個腰帶長刀的侍衛從門口魚貫而入。 “……”才說了大話的霍起怔住,錯愕地看向一旁的沈朝顏,努力維持著面上淡然,囁嚅道:“怎麼有……十個?” 身邊的人輕咳兩聲,同樣努力維持著聲音的冷靜,“你七,我三……實在不行,你先拖住他們,我找機會跑出去搬救兵。” “???”霍起難以置信,扭頭瞪著沈朝顏問:“那為何不是你拖住他們,我出去搬救兵?!” 沈朝顏一臉無辜,“你堂堂從四品宣威將軍,臨陣脫逃,那是多大的事情?再說我練得最好的功夫就是金蟬脫殼、逃之夭夭……” “夠了夠了夠了……”霍起無語,最後還是忍辱負重地叮囑她,“那你等下跑快點。” “嗯!”沈朝顏點頭,“包在我身上。” “砰!!!” 話音落,兩人身後傳來門扉拍合的聲音。 接著便是此起彼伏、劈裏啪啦的落閂之聲。 “……”沈朝顏看著房間裏被關了一溜的門窗,看著身旁的霍起,咽了口唾沫。 * “大人!大人!” 大理寺,訟棘堂。 謝景熙從淺眠中醒來,看了眼書案上的更漏,正是亥時三刻。 他握拳抵了抵酸脹的眉心,低聲對外面的人喚了句,“進來。” 話音甫落,裴真像尾巴著火似的從門外竄了進來。 他來不及向謝景熙行禮,將頭上細汗一擦,神色張惶地道:“平康、平康坊出事了。” 謝景熙抬頭,面色淡然地道:“坊間鬧事,是金吾衛的職責,通知金吾衛的人了嗎?” 裴真點頭,又道:“據他們的人說,是王僕射的公子王翟在平康坊鬧事。” 謝景熙微微蹙眉,神色間染上些許不耐,道:“你讓唐少卿帶一隊大理寺的人過去,有必要的話,就先把人都帶回來再審。” “可是……”裴真踟躕,眼見謝景熙執筆又埋回了書案,咕噥著加了句,“唐少卿不是帶人去臨縣了麼?” 面前那只執筆的手一頓,那雙深澈的眉眼望過來,滿是不耐,“那就讓杜少卿去。” “杜少卿……”裴真猶豫,還是如實道:“他家夫人三胎早產,今下午回去陪產了。” “……”謝景熙實在是被他鬧得沒轍,將筆一擱,起身無奈道:“走吧。” * 平康南曲,百花坊。 謝景熙從馬車上下來,看見金吾衛上將軍秦策也正帶人從南曲的另一頭趕來。 沈朝顏的雅間在三樓,但鬧出這麼大的動靜,百花坊裏外都已經圍滿了看熱鬧的人。 金吾衛和大理寺需要一邊維持秩序,一邊疏散人群。等到謝景熙行至房間門口,額角已經浸出一層細汗。 他推了推面前的隔扇門,發現竟然被人上了鎖。 “哎喲!” 裏面傳來不知是誰的慘叫。 謝景熙蹙眉看了眼身旁的裴真。 下一刻,震響過後,兩扇海棠紋隔扇門就直接從門框上飛了出去。 裏面的人被這聲突然的巨響一怔,紛紛停了打鬥。 謝景熙目光一掃,只覺房間裏的情形堪稱狼藉——說一句滿目瘡痍、觸目驚心也不為過。 “怎麼回事?” 謝景熙冷聲質問,腳下不動聲色地將幾塊碎掉的瓷片踢開。 “謝寺卿!謝寺卿你總算來了!”王翟委屈地沖了上去,伸手想拽謝景熙袖子,被裴真冷著臉給攔下了。 雖說方才有那麼多人護著,但刀劍無眼,一片混亂之中,王翟被亂飛的桌椅砸中了好幾處,此刻眼角還留著一塊青紫,看起來也的確像個受害者的樣子。 眼見近乎套不成,王翟乾脆又換上那副痛哭流涕的表情,抽噎道:“謝寺卿你、你可要替下官做主啊!” 謝景熙聞言眉峰蹙了蹙,眼神清淡地一掃,往後退了一步。 王翟梗了一下,被對方這副疏離的樣子弄得有些不好下臺。 “大人問你怎麼回事呢?”裴真提醒。 王翟回過神來,接著聲淚俱下道:“下官方才喝多了,錯入了昭平郡主的房間。本也不是什麼大事,可誰知昭平郡主和霍小將軍得理不饒人,非要給下官一個教訓……” “你胡說!”沈朝顏氣急,掄起拳頭就要沖過去,被一旁的金吾衛用劍柄攔了下來。 “我怎麼胡說了?!”王翟理直氣壯,轉頭指著外面的鴇母道:“不信你問她,我說的是不是真話!” 鴇母一聽這話連忙跪下了。 這裏左右都是她惹不起的人,真話假話都不敢說,只能伏身哆嗦著推脫,“奴、奴不知道,奴剛才一直被鎖在外面,奴什麼都不知道……” “你看!不是迫於你的yin威,怎麼人連話都不敢說?!”王翟道。 “你少在這兒血口噴人,惡狗先吠!”沈朝顏反嗆。 “喀!!!” 一聲茶盞的裂響終止無休的爭執。 謝景熙將手背回身後,眼神掃過王翟,又掃過沈朝顏,繼而側頭對著一旁的金吾衛上將軍秦策道:“看來是尋常口角鬥毆,此等案件還輪不到大理寺來插手,將軍做主便好。” 他一臉平靜地對著秦策一揖,轉身就走。 “等等!” 沈朝顏回過味來,瞪眼看向謝景熙,簡直難以置信。 如謝景熙所言,她和王翟鬧事的這件事確實可大可小,大理寺不管也無可厚非。 可問題就在於,朝廷之中誰又不知道金吾衛是王瑀的勢力? 要是謝景熙就這麼大而化小的把大理寺摘出去,他倒是全身而退誰都不得罪,可她和霍起要怎麼辦? 若是被金吾衛就這麼帶回去,只怕是不脫層皮都會百口莫辯…… 沈朝顏聲音一沉,指著王翟道:“我與王寺丞的過節,才不是什麼尋常口角,我現在要指認鴻臚寺丞王翟酒後失態,意圖對本郡主不軌!” “胡說!”王翟氣得直接跳了起來,指著沈朝顏道:“你這個賤……見風使舵、滿口胡言的內宅之婦!在場之人都可作證,我我、我何時想對你不軌?!” “在場之人?”沈朝顏反問得理直氣壯,“在場之人除了霍起,不都是你的人麼?他們的證詞能信?” 王翟被問得無言,只能跳腳反問:“這平康坊花娘無數,各個都溫柔曉意,我是腦子抽了還是眼睛瞎了,這麼想不開要找你?!” 沈朝顏這下倒是雲淡風輕,斜著眼睛看了看王翟,懟道:“你瞎不瞎的,本郡主怎麼會知道?再說你酒喝多了,理智本就不可與常人相比。” 她用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的霍起,示意他幫腔兩句。 霍起會意,立馬接話道:“對!你甚至還想對我下手!” “???”沈朝顏一噎,一臉無語的瞪向霍起。 他這才後知後覺地在剛才那個句子後面,加上一句,“打我!下手打我。” 謝景熙真是要給這兩人的一唱一和氣笑了。 若他一早知道沈朝顏也在,這平康坊,他真是說什麼都不會來。 朝中王沈兩黨之爭,他之前就不想參與,更別說現在沈傅還死了。 可沈朝顏這人壞就壞在雖為內宅女子,對前朝的彎彎繞繞卻知之甚清。故而當下這事由她這麼信口雌黃地一攪,大理寺還真是不得不插手了。 正當謝景熙沉默,沈朝顏似是怕他還要推脫,雙手在胸前一抱,語氣輕淡道:“那行吧,若是謝寺卿執意不管,我只好跟著秦將軍走了。但就怕今夜喝了酒,腦子萬一不清醒交代點別的什麼東西。” 她一頓,秀眉微蹙道:“比如那天在某輛馬車裏,到底發生了……” “來人。” 謝景熙臉色一沉,凜著聲音對裴真吩咐,“此案涉及皇室聲譽,事關重大,自今日起由大理寺接手。” 言訖他看了眼沈朝顏,冷聲道:“在場涉事人員都帶回大理寺候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