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网文学 - 经典小说 - 真正的怨种在线阅读 - 第47章 梦绕神州

第47章 梦绕神州

    

第47章 梦绕神州



    “这就是舞鹤身法吗?”侯燃站定后艳羡地叹了口气,伸手在李清手臂上撑了一把,他笑着转过头,在熙熙攘攘的弟子所门前,恰与洛持正撞上了视线。

    “师父,你也愿意来这里。”男人对他弯腰行礼,起身后,探究地看着两人,对着李清点头招呼,三人相见,在拥挤吵嚷的弟子所门口沉默以对。不断有弟子对着侯燃行礼,他点头挥手,略略等候了片刻,见两人无有话说,逐渐有了退意。

    “庄主,与我同去见过余师弟吧,他今日见过上山官员,当有事向您说的。”李清看着他动作,兀地伸出手,要抓不抓地碰着侯燃的衣袖,道。

    “这里有一封宋兆奎的信,他昨日送到的,我在山下巡逻,正巧被我看到。”洛持正从衣领中取出一封书信,伸手递给了侯燃,低声道,“若非如此,庄主便见不着了。”说完,他便极快地跑掉了,侯燃持着手中书信,见李清似有欺身抢夺之意,只得按耐住心思,将纸张揣在怀中,与他同入院所,去见余立。

    弟子所在光明堂下山谷中,与内门还有百步石阶之遥,此处皆是连排独院,足有五百户,家兵侍卫所居不在其列。侯燃心中虽然忐忑,见居所人丁兴旺,不免有自得欢喜之意,他缓步走过一间,见得李清悄然后退,只能自己上前,将门扉推开。

    屋内前厅摆两把座椅,有屏风隔绝其后。前厅左侧有一小道,似别有洞天,厅堂内摆满书画瓷瓶,家具古朴华贵,多是木制,尤其那两把方椅,上漆弄得油亮,中间小案摆瓜果,有果皮新鲜味甘,似常有人坐此的情形。

    刚一入内,门外吵嚷之声已消弭大半。自从余立搬走,侯燃从来只在内门教室见过那人,今日竟要入他住处,行不过几步,他便有些后悔,见前院屏风后似有人影,越发觉得不能进。

    “屋内清冷寂静,却只与外隔着一扇木门,什么缘故?”侯燃转头欲退,被李清挡住去路,那人低头致歉,却也关上了身后的房门。

    李清闻言,并不答话,他的视线离开侯燃,往他身后看去,挑眉眨眼,似有调侃之意。侯燃转身,果然便见着余立缓缓而来,与那人对视,竟也不看侯燃。

    侯燃见了,只得翻个白眼作罢,两个高挑的青年沉默着挤眉弄眼,好一会儿没有任何的声音。侯燃心中惦念着那封书信,亦没有心思想这两人是什么情况。

    “做的不错,早些歇下吧。”侯燃轻笑着抚上了李清的手臂,欲推门而出,那人却如山如岩,不能稍动。

    两人僵持中,李清笑着转身,熟练地为房门加一把门闩,他拉着侯燃,近乎是推他进了内屋正厅。

    “宋师兄送来书信,不知那是什么,庄主怎不告诉我们一二?”李清也不管侯燃的挣扎,半推半抱着将他送上里屋首座,自己则与余立一道坐了下座,他伸手扶着桌案,见其上空空如也,不免疑惑地呢喃,“这里不是两个白玉瓶的吗?哪儿去了?”

    “兴之来做什么?”余立眯起眼,侧目来看上座,问道,“是来问我今日接待官员的事吗?”

    “……你说吧。”

    “恪桥县前月被官军解救了,”余立眼珠微转,端坐椅上,一本正经地汇报道,“这已是绍兴城最后一个陷贼地了,这批贼寇若是被清剿,官府也便太平了,恪桥县中早有数个粮仓,本也是贼人盘踞之大本营,可是那人却叫嚣着你曾经许诺过发放粮米而未见分毫,要山庄送双倍东西下山,弟子十分看不惯,已将那胆大包天的狗官给杀了,你说我做的好不好?”

    侯燃听他这般直言,不得不闭目忍耐。沉默好一会儿后,他放眼打量余立,见他眼中放光,神情亢奋,也不知打得什么主意,想自己并不在此久留,索性点头,称一切可以如他所愿。

    “交给你便由你心意吧,我不会说什么的。”侯燃一手不自觉捂着胸口,低头看着堂下两人窃窃私语。

    李清对余立耳语两句,那人叹了口气,转头皱眉盯着侯燃,叹道,“宋师兄何时上山?庄主何不直言?”

    “我不知道,”侯燃看着两人冷下脸,忍不住感到一阵心慌,他一手握拳,勉强露出个笑容,“他即便回来,也不会抢了你的,放心,我自有别处安排给他。”

    “……什么东西?”

    侯燃笑着抬眸,望着对面墙壁上悬挂的一张山梅图,语气轻快地说话,“你可知恪山寨的寨主回来了,我还要去拜访他呢,若宋兆奎上山,不论哪一出,我帮他寻个差事做,总是没问题的。”

    “宛寨主,”余立闻言,瞪大了眼睛,“你要将他们放一处?你,你和他们,你要……”

    “那位不是与宋师兄打擂赢了吗?他们不是颇有仇怨吗?”李清打断了余立吞吞吐吐的话,疑惑道,“庄主有本事叫他们相安无事?”

    “那不算什么。他们用的都是一样的功法,又都是山下见过贼军的人,若能再见,怎不是比兄弟还亲呢?”侯燃闻言,淡然摇头,他指着墙上的红梅图,对两人问话,“那是苍山啊,年前冬天,我居高望远,也见过这般洋洋洒洒、漫山遍野的红梅,画得真好,你们谁画的?”

    “是他画的。”余立瞪了他一眼,叫道。侯燃闻声望去,他只管转头去看画,并不看他。

    “兄弟?我以为这事闹得很难堪呢,宋师兄会愿意叫他兄弟吗?那位,他,他到底与你有什么交情,你这般袒护他?”李清神情错愕地盯着他,十分不解,“宛季长,是这个人吧……我们说的是一个宛寨主吗?你不与他割席也便罢了,却要宋师兄与他做兄弟?”

    “那都是因我而起,是我当年想错了,”侯燃闻言,全没有生气的意思,他放松地摇头,对下座的两人投去温柔慈祥的目光,补充道,“而且我如今将功法抄写入库,也想将经文卷轴给他们送一些去呢。宛寨主见着我的心意,不会再执着过往之事的。”

    “什么?”

    堂下两人闻言,皆十分震惊,侯燃要将功法送给别人?今日此人莫非耳鸣脑晕,怎这般糊涂起来?

    侯燃看着他们,淡然点头,“我已经找到九江府的人了,他们会把侯兰带走,你也不必忧心。这山庄是你的,如果你想,从今天开始也可以,我再不管这里的事了。”

    “……兴之,你要走了?”余立闻言,疑惑迟疑地开了口,他一手扶着扶手,要站不站地盯着他,“你要去哪儿?”

    “去哪都行,只要不是这里,”侯燃说着说着,脸上泛起一阵亢奋的红晕,他轻声叹息,眉眼舒展,像是已经沉浸在想象的世界里了,“北国风光,千里雪飘,长安洛阳,二都繁华,我从未见过……”

    “你疯了!”余立听至此,已忍不住站了起来,他快步走上台,单手抓他手臂,咬牙质问,眼中已然含泪,“现在是什么太平时候吗?漫山遍野,城府县衙,不论贼寇、官兵,欺压百姓都是一样的。你,你下得山去,谁还尊重你,谁还爱护、供养你……”

    “我难道是未出阁的女子,还有人拐我吗?我都快三十岁了……”

    “你也知道你那么老了!你还出门?”

    “我知道!我知道!我快为这山庄坐了半辈子的牢了,便是绫罗绸缎,锦衣玉食,我也不稀罕了,这鬼地方真叫我喘不过气……余立,你想要的我都送给你,这里日后如何,全不与我相关。”侯燃闻言,不耐烦地想要甩开他的手,这自然是做不到的,他无奈地抿唇别过脸去,呼吸间粗喘不能止,他抬起头,一手按在余立的手上,轻声笑道,“你不知道我做过什么,你要是知道,不会再想看见我……”

    “你在说什么呀,到底怎么了,我,我就想陪着你,把那些个打扰的外人都赶走,在这山中,你我常伴……如今的日子,你,我,我不知肖想、垂涎了多少年,你怎好弃我而去呢?”余立像是崩溃了一般跪了下来,他抱着侯燃的手,不住地摇头,“你怪罪我擅作主张是吗?我只是觉得你软弱,想帮你罢了,别生气了说这样的胡话……”

    “我没有胡说,早在第一次下山,我将你和他们带回来的时候,我便有了这个主意,我想把你们送上山,自己便能逍遥自在了,”侯燃看着余立流下的泪水打在自己的手上,半点也不为所动,他神情迷离,像是仍旧沉浸在哪个虚浮飘渺的幻梦中,“我有很多舍不得的东西,母亲、祖父的嘱托,家族的延续,这个山庄……但宋兆奎弃我而去的时候,我便全明白了,七八年前,现在,又或是十年二十年以后,没什么不一样的,这个山庄,你们,有没有我又有什么分别?我有的,始终只有那数千卷的功法秘籍,我甚至都不能明白那是什么意思,这一切都太可笑了!”

    “庄主,你太偏激了,没有你,我们都是不能上山入寨的,你是我们的恩人,我们和子孙后代都会感激您的。”李清看着眼前这番场面,忍不住出言,他站起身,也走到侯燃面前蹲下,与身旁之人比较,就像个更加冷静一些的余立。

    侯燃看着他们的脸庞,忍不住伸手触摸,手底下的皮肤皆是柔嫩白皙的,他神情厌厌地打量两人,尤其在余立满是泪痕的脸上流连,心中那股终年萦绕着的沉闷之气陡然卸去,他近乎迷恋地眯着眼睛,为这两年轻的生命感到喜悦,为这两人如此热爱山庄,珍惜这里的一切感到满足,如此呢,他便好全无负担地离开了。

    “实不相瞒,你们根本不会有孩子的……”侯燃感到咽喉一阵瘙痒,坦白的话已然脱口而出,他看着两人眼中的惊讶神情,又猛然感到恐惧,虽说眼下还是他们挽留自己,一派恭敬顺从的孝子模样,但若是这两人知道了他们断子绝孙的事实,还能对他如此客气吗?他还能活着离开这里,离开自出生起就禁锢着他的一切束缚吗?侯燃陡然瞪大了眼睛,他深深地吸气,将要说出口的话也便换了模样,“……你们,你们不该背离彼此。”

    “我说过一千遍了,我根本没有和他做过什么,你怎好到现在还在污蔑我!”余立闻言,大叫着站了起来,他怒气冲冲地倒退几步,胡乱抹去了眼角不断流出的泪水,哽咽道,“你真薄情寡恩之人!你休想!便是死,你的尸骨也得待在山庄里,谁也别想抢了去!若你执意要走,那……那便是你丧命之时了!”

    他说话间,泪水仍止不住地流出,他抬眸与侯燃对视,眼中似有整个世界的苦难交叠。他看着侯燃,同一天里,又一次落荒而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