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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夜

    离火无忌可以不用回去,也可以回去。他站在千羽镜外,这一次等得更久了,等了三天,他才得以进入,口干舌燥,摇摇欲坠。看上去狼狈极了,比起他,黓龙君很从容。

    “想好了?”

    离火无忌跪了下去:“请前辈教我。”他心性软弱,有很多的身不由己,却又不愿意如此下去,才会刻意接近黓龙君,因为只有黓龙君这个天元没有立场,不是学宗之人,纵然有了关系,他也不必担心妨碍了刀宗的前途。

    黓龙君神色颇有几分厌倦:“你学会了,又要如何?我教你逃走,你时时逃走,自然是地织的本分。还要我与你染醍么?”

    离火无忌道:“前辈难道要离开了?”

    黓龙君沉默了。他看向年轻的地织,焦虑笼上了年轻人的眉目,但那焦虑,并没有全然打散了理智。

    “我想报答师父,生下一个天元留在刀宗。”离火无忌低声道:“师父救了我,养大我,他想要刀宗夺得天元抡魁,这是我该付出的报答。”

    黓龙君冷冷看着他。

    “可小师弟心有所属,我不想害了他们。前辈教导我许多,我才明白,我想要的不止是这些。”离火无忌抬起头看向他:“我想离开道域,见识更多的人,我不想被过去纠缠——想要能够离开这里、又不必被人当做地织伤害利用的力量。”

    “你认为地织很无力么?”黓龙君微微侧身:“无力的,从来都在人心。”

    初秋之时,黓龙君参加了学宗举办的盛事,离火无忌跟在后面,也一起参加了。他身上的气息没有改变,令在场的人都很惊讶,檐前负笈虽然是和仪,到底悄悄问了他。

    离火无忌无奈道:“我的棋力不足以让黓龙君满意。要等等才肯染醍。”他这话传到了别人耳中,个个愕然不已,但一想到是黓龙君,又好像说得通了,在学宗之人看来,倒是个风雅的约定。

    夏末秋初,千羽镜外面有刀宗的人吵闹,离火无忌刚刚过了一次考核,还在研习术法——黓龙君给了他许多学宗的术法卷轴,让他研究,不必理会外界。

    这一次不同,黓龙君闭了闭眼睛,睁开时说:“你可以离开了。”

    离火无忌心下忐忑:“前辈,是出了什么事么?”

    “你去吧,自会知道。”黓龙君停了一刻,又道:“要离开道域,也要尽快了。”

    修真院出事了,院生全死了,这个消息风一样席卷而过。离火无忌脸色惨淡,他刚到刀宗,又一个消息传来,唯有四个院生翘课走了,侥幸逃过一劫。

    道域被这个消息打懵了。

    回过神来,风声鹤唳,各宗都把人接了回去。风逍遥回到了刀宗,和师父说了一个时辰的话,门开了,织云翼疲惫的说:“无忌。”

    离火无忌忐忑不安的进去,织云翼看了看他:“你和黓龙君……可曾定下?”

    离火无忌心里一颤,到底是回答了:“不曾。”

    “这是好事了,不知是谁……”织云翼沉沉道:“院生都中了毒,你也跟为师一起去,看看有何头绪。”

    离火无忌道:“是。”

    修真院里,换了重兵把守。丹阳侯和颢天玄宿勉强一礼,见过了织云翼,离火无忌还了礼,直奔收敛尸体之处。

    “是冬云散。”离火无忌心里一沉:“是麻痹神智之物……”他看了几具尸体,都无挣扎痕迹,师生都一样,预先有人下了毒。冬云散不难配置,不是什么高深的药物,但味道稍微有一些涩。

    这一点,临书玉笔调查过了:“晚饭是苦瓜,烧鱼,饭是杂黍——何况这种事从未听闻,前所未见。”

    一番调查,没有什么结果,神君玉千城在这个时候匆匆忙忙赶来了。

    他神色很差,环视四宗之人:“各宗子弟折损……血仇如此,必要一查到底。验完了尸,好好收敛,刀宗宗主,还请进一步说话。”

    织云翼心情沉重,也过去了。离火无忌看过去,不知为何,却闪过了黓龙君的身影,这一番惨剧之下——谁又是主谋,谁又收益更多呢。

    “离火师弟。”颢天玄宿走了过来:“你面色难看,不如先回去休息吧。”

    离火无忌回过神来,微微有些惊怔,丹阳侯也不善的瞪了过来:“你一个地织,毫无自觉么?”离火无忌这一下恍然,羞得说不出话来,匆匆忙忙行了一礼,就到外面去。

    他潮期快来了。

    空气中参与着栀子花浓烈的香气,幽幽弥漫,颢天玄宿走开,恍若无事,丹阳侯站在庭中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想:“黓龙君和他……他身上毫无染醍之变。唉,什么时候了,我不该再想这些。”

    刀宗收敛了尸首,回去的路上,织云翼神色沉重。

    玉千城提议暂缓天元抡魁——事到如今,还剩风花雪月四个院生,又有谋害在前,为了不给四个孩子招来杀身之祸,也该暂缓。

    缓一缓,年岁还来得及,查清真相,还能再安排。但玉千城避而不提的事,谁都明白,那就是神君的权杖,天师云杖,四宗一统的至高权力。

    织云翼一把年纪,很多事情都看淡了,天元抡魁,却预示着刀宗的未来——离火无忌心事重重,他在想大师兄,独居在外的大师兄,这一次的天元抡魁取消了,大师兄又会怎么想呢?

    他苦笑了一声,这不该怪他,这么多年,他习惯去揣度大师兄的念头了。

    潮期过得很不安稳,离火无忌回到了长孤溪,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风声鹤唳,让他一整夜翻覆,熬到半夜,他起来了。

    地窖里,有一把长剑,他握住剑柄,拔出了长剑。

    长孤溪的夜风里,剑光划过,凌厉的剑锋划破溪水。飞寒点点。离火无忌自五岁就有地织之能,身体也不如别人结实,刀宗武学不是大开大合,就是步法凌厉、刀锋难挡,哪一项都很考核体力和速度。时间久了,离火无忌也死心了。

    他入了修真院,是大师兄强行求了师父,给他一个名额。入了修真院,剑可以轻灵,术法可以领悟,星宗掌法内力也有迹可循——偏偏刀宗,是离火无忌学的最差的一门。

    他羞于启齿,身为地织,别人也未曾指望他如何强大,这件事就成了少数人才知道的秘密——而现在,四处无人,他才敢偷偷摸摸拔出剑来。

    剑,天元抡魁,他又浮起那一天,上一次天元抡魁,行令剑围可怖的剑光,击碎啸穹一角的瞬间。

    那一瞬间,他本以为圆满黯然,无忧的一生——彻底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