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碧梧

    卫祯明这一走就走了两个半月，加上生病那段时间，从京城的初夏到南阳的初秋，从繁华的京城到平凡的南阳，距离颇远，还是独自一人，比他当年进京考学都困难了许多，好在一路磕磕绊绊总算是回到南阳县来了。

    前方就是南阳县了，卫祯明从小毛驴上跳了下来，呆呆地站了一会儿，他看着面前新建的城门楼子，面前的一切都成了新的模样，南阳城墙高三丈有余，开了两边侧门以供行人进出，赤色的军旗挑在屋檐前，单檐庑殿顶上勾着六只瑞兽。

    卫祯明心里有些高兴，也不知什么人什么时候修建的新城墙，看起来倒是气派极了。

    进城的队伍排得不长，毕竟现在已经过了开早市的点，大家也就不会硬往城里挤了，不过还是来来往往车马喧嚣人声鼎沸，卫祯明把缰绳套在胳膊上，两只手揣在怀里，天气渐渐冷了，幸亏他紧赶慢赶赶在处暑前回来了，不然他带的衣服可不够厚啊，要是再冷些，没准真要冻死在路上了。

    队伍向前麻利地挪动着，初秋凉气上涌，秋高气爽，卫祯明安静地排着队等着进南阳县城。

    没过几刻钟点，卫祯明就真真切切踏上了南阳县城直通的青石路，交给把守的官兵自己的路引，那官兵先翻开路引大概看了看，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卫祯明。

    卫祯明进城前特意换了一身素雅干净的衣服，青白的直裰，风尘仆仆，二十多的年纪，面容清清秀秀，书生气朗朗，官兵心里暗暗有了计较。

    “卫秀才这是外出游学回来了？”

    官兵显然也是认识字的，要不然不能在这检查路引，直接称呼了卫祯明为秀才公。

    卫祯明没有反驳，只是微微点了下头，登科及第之前有许多学子为了增长见识往往选择出外游学，官兵会这样认为很正常。卫祯明当初也随着大流去了，只是没往外走几天就被他老师看重带到京城，开始准备他的状元之路了。

    “碧梧书院正在招学生，你要愿意可以去看看，祝秀才公你一切顺利。”

    读书人少，读书人地位高，一个普普通通的秀才地位就比常人高出了许多，见县官都不用下跪的，守城的官兵也是想结个善缘，他觉得眼前这人前途不可限量啊。

    卫祯明看着官兵表现在脸上的心思只在心里暗暗摇了摇头，这位官兵大哥要知道他为啥回南阳来恐怕就没有这样的心思了，随即淡定地笑了笑，又朝大哥点了下头。

    进到城中，城中景物跟他记忆里有太多的不一样了，卖买东西的变多了，道路全部上了青石铺地，相比较以前干净多了，河道、小桥、店铺、人物全然不是他记忆里能对的上号了。

    卫祯明牵着他的小毛驴四处逛着，小毛驴经过一上午的赶路活动已经有些饿了，呼哧呼哧打了个响鼻，头扬了扬拉近了它与缰绳的距离，可是卫祯明没有发现小毛驴的异样，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慢慢走着，他似乎都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他第一次有了一种名为“近乡情怯”的无措感，他身处其中，竟然如此孤单。

    这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真论起来，他在南阳县待的时日并没有多少，童年时的记忆都在逐渐模糊，可是回来了他又觉得悲伤了，归根结底是他回来的太不光彩，自己都厌恶，以致于不想让这座小城看低了去。

    等到卫祯明发现自己的衣角被小毛驴叼着无法迈步的时候，小毛驴已经盯着那一筐水灵灵的菜叶看了好久了，小毛驴拿头轻轻拱了拱卫祯明的后背。

    卫祯明一下子了然，原来是小毛驴想吃东西了啊。不过，这筐菜？卫祯明往菜筐的方向看了看，菜筐旁边坐着一个戴茅笠的中年人扶着一条长扁担，他背后也有一筐东西，显然是东西的主家。

    中年人当然也看见了驴和卫祯明，连忙把菜筐往身后移了移，这驴盯了他菜好久了，这菜他要卖钱的，他可不能让这个小牲畜给偷吃了。

    小毛驴看见菜叶离自己的距离更远了，急躁地踢了下驴蹄子，拽动绳子的动作更大了，卫祯明摸了下小毛驴脖子，示意它安静下来，找到路边的一棵树，拴好小毛驴，这才走到中年人面前，看看可不可以把这筐菜给买下。

    “哎，这位......”

    中年人似乎看出来了卫祯明的请求，提前摆了摆手，说到：“后生，我这两筐菜是专供碧梧书院的，绝不能卖给你呀。”

    卫祯明猛然听到碧梧这俩熟悉的字，神情一愣。

    “碧梧，碧梧，碧梧书院。”

    卫祯明嘴里反复咀嚼这个名字，原来他是走到了这里啊，回头看了看栓着小毛驴的那棵树究竟是什么种类。

    嗯，树皮青绿，树形高大，萋萋黄叶如盖，叶掌裂缺似花。

    果然是梧桐树啊。

    卫祯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该说不说，他走到这里也是缘分使然。

    梧桐能引落凤凰，所以碧梧书院广栽梧桐。

    夏日里蓊蓊郁郁，浓荫遮阳，这大概是卫祯明对于梧桐树的最初印象了。秋末时节，学子们脑袋一晃一晃地念着“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看着窗外梧桐种子落了满地，他们常常拿种子互相扔着玩，又要防备着不被下落的种子砸到，书院的先生也想出了在梧桐树下扫落叶的惩戒手段，不过卫祯明学习不错，没有受到过什么扫落叶惩罚，只趴在窗户边看着同窗们举着扫帚舞得虎虎生风。

    这旁的中年人听着一个人的说话声连忙站了起来，他后面乌漆色的小门开了半扇，从门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裳的小姑娘，头戴着两只银蝴蝶，一走路过来玲玲咚咚地响，她拿着一串绳子串好的铜钱递给中年人。

    “喏，这是一百文的整数，我专门去问了爹爹，爹爹怜你种菜辛苦，又大老远从村子里过来一趟，你也怪不容易的。”

    小姑娘又朝小门里喊了一声，让里面人出来拿东西，一抬头看见旁边站着的卫祯明。

    “那边站着的是谁啊，你认识吗？”

    小姑娘看卫祯明不似普通人问了问中年人。

    “回姑娘的话，我也不知道，我在这儿守着菜等着您，他便牵着驴过来的，看穿着打扮挺正经的，好像是来书院求学的？”

    中年人不确定地出声回道，这要真是书院学生，他也不知道刚才他态度是否惹到了这位学子。

    “无事无事，你先回去吧。”小姑娘瞧出了中年人的窘迫，便让人先走了。她又往卫祯明的方向走了几步，开口问道。

    “这位书生你从哪里来的？可是来碧梧书院求学？若有拜帖我可给你送进去。”

    小姑娘微微低头，冲着卫祯明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姑娘好。”卫祯明拱了拱手，还礼道：“在下卫祯明，不是来求学的，也没有什么拜帖，不过是看到这里种着许多梧桐，多有感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