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穆虹

    “小红，怎地去了这许多时辰？别又是顽皮去哪里玩了吧。”

    突然门里又走出来个人，还叫着小姑娘的名字，来人一袭月白色的道袍，大袖飘飘，头上戴着一支岫玉簪子，面容极为沉稳，儒雅又随和。

    “爹爹，这人站在咱书院后门，也不知要做什么，所以耽误了些时候。”

    “哦？是何人？”来人扬了扬眉，目光顺着小姑娘的手指指向看了过去。

    卫祯明恰好也抬头看过来，两厢一见面，倒是卫祯明率先行了大礼问安，行的是学生对老师的礼，这礼数看得小姑娘一愣一愣的，这人是她爹爹的学生？这十几年她也没见过此人啊，只能心里暗中疑惑，静静地瞧着她父亲的下一步动作。

    “穆先生，不肖弟子卫祯明敬上。”

    “祯明？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是我晃了眼，你不是在京城么，你这孩子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显然穆虹也大吃一惊，连忙走过去扶起了卫祯明。

    “此事说来话长。”

    卫祯明轻轻一笑，眉眼间略带一丝苦涩。

    穆虹见他孤身一人，上下一打量他行李轻装，连个仆人随从都没有，便知道卫祯明回南阳县这事绝不简单了。

    “没事，没事，回来就好。”穆虹不住地喃喃说着，后又问道：

    “你现今可还有其他的事么？”

    卫祯明摇了摇头。

    “若是没其他事，那就来书院坐坐吧，你许久未回来，你师娘一直老念叨你的。”穆虹别的什么都没说，只拍了拍卫祯明的肩膀。

    “小红，快去给你娘说，卫家的卫祯明回来了。”

    “哎！”

    穆小红得了信拔腿就往家里跑，心里惊叹，好家伙，这人竟然是卫祯明啊！那个远走他乡求学的十八岁的少年状元！那个一举之力抬高她家书院十年名声无虞的人！

    穆虹其人算得上是卫祯明的启蒙老师，自久考不中名落孙山后便在南阳县开了一家书院，教书为生，他开的书院就是碧梧书院。卫祯明他爹卫楚然从卫祯明小的时候就不好好照管他，五岁启蒙更把他打包扔进了碧梧书院里，那时候碧梧书院也不太出名，卫祯明是书院的第一个学生，也是穆虹的第一个学生。

    所以穆虹和少时的卫祯明关系尤为亲近，拿他当自己家亲儿子养的那种，穆虹夫妻二人当时走到哪儿身后都跟着卫祯明这一只黏人小孩，也是十分可爱了。

    几人互相见了礼，问了安，穆夫人没有多余客套便招呼众人在堂前用饭。

    “祯明啊，你说你一去去了那么些年竟然连封信都舍不得送来么，你做官以前偶尔还往南阳捎过口信，你说你在京求学，拜了大儒当老师，中了状元，那一桩桩一件件大家都替你高兴啊，可是之后呢？”

    穆夫人长长叹了口气，说着难受，眼睛里隐约闪着点点泪花。

    卫祯明低着头乖乖地听着穆夫人训言。

    “你少说几句吧，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又埋怨些什么！”

    穆虹先生一见自家夫人明显得越说越激动，忙打岔道。

    “你不敢问就闭嘴吧。”穆夫人显然是不惧穆虹的，侧首白了他一眼，又继续问卫祯明：“既然你家先生怕你伤心不愿问你，那我且要问问你，你这为啥回来了啊？”

    “办事不力，结党营私，出言不逊，屡次犯上，藐视皇恩，被陛下发难，官职一并丢了，我看留京无望，于是想回乡下种地来了。”

    卫祯明见长者有问也不敢避讳，全然说了出来。

    “伴君如伴虎，我看你是饿死鬼要账——活该，以前就劝你外放做官，你不听，非要待在京城，那地方吃人啊.......”

    穆夫人嘴上不满地哼了一声，她这叫先见之明，手底下拿筷子戳了一个大大的狮子头放到卫祯明碗里，唉，她看卫祯明是瘦了好多。

    卫祯明不敢抬头，只扒着加了桂花花露的米饭，嘴角却微微地扬起，穆夫人还在唠唠叨叨地问着他这一路上的辛苦，这么些年过去了，穆氏夫妻对他一直很好。

    穆家的饭桌上满满当当摆了八道菜，鸡鸭鱼rou样样俱全，这是用来款待贵客的仪式，菜都是用白瓷盘盛着，正中间是苏菜里的松鼠鱼，新鲜黄鱼挂着金黄的蛋糊，炸的酥脆膨松，浇着甜香的酱汁，其次是四颗红烧狮子头，一口下去狮子头里都是纯rou糜，满嘴rou味，北边传来的烤鸭子吃法在南阳也逐渐流行起来，片下来的鸭rou连带着鸭皮流着绵富的油花，还有几道解腻的时蔬小炒做搭配。

    一顿饭吃得卫祯明大呼过瘾，好似漫漫长路上的疲乏都被这顿热乎乎、香喷喷的饭菜立时消散了。

    饭后穆虹换了一件常衫，带着卫祯明去了书院各处转转。

    这么些年书院增添了不少地方，占地面积越发的大了，招的学生也越发得多了，跟卫祯明印象里那个小书院大不一样。

    “砚嘉，你回来可想好住哪里？要是不嫌弃就在书院住下吧，你虽然现在没有官职，但是有一身才气和学识，正好可以给学子们上上课。”

    “不敢多叨扰先生，我爹给我来过一封信，想来他是有安排的。”

    “你爹若是靠谱就好了。”

    穆虹啪得一声展开手中八寸的折扇，对卫祯明的说法有些嗤之以鼻。

    卫祯明也是知道自己父亲的个性，回道：“其实我想，我要不要回靠水村住着。”

    “靠水村？你久不回来有所不知，现如今靠水村也改名了，改成了尚水村。”

    “尚水，取上善若水之意？”

    “有了你这么一个著名大才子，不得改个文绉绉的名字长长威风嘛。”穆虹笑着打趣了一下卫祯明。“不仅是你们的那个村子，包括我这里也是受了你名声不少好处，方圆百里间哪位学子不知道碧梧书院出了位状元。”

    卫祯明也只是笑笑不语，尽是些虚名罢了。

    “爹爹，娘让我送的桂花酒。”

    穆小红换了一身粉红色的裙子，端着酒盏，带着一头叮叮咚咚的脆响银饰笑着走了过来。

    “哎，好。正想着这口，小红你也坐下吧，可不要告诉你娘你也喝了啊。”

    “我知道，我偷偷的。”小姑娘欢欢喜喜地应下了。

    穆虹接过酒壶，给仨人各倒了一杯酒，穆小红的杯子只倒了浅浅的一个底，他向卫祯明介绍到：

    “砚嘉你也尝尝，这是持慈庵送来的桂花酿，取山中清泉水和庵中长了不知多少年的金桂酿造而成，产量极少，一年不过五指之数。也是你回来的及时，再晚些时候可轮不到你喝了。南阳地方小比不得京城繁华，没什么山珍海味、珍禽贵肴，但是啊，这一道野趣，我想是世间难觅了。”

    卫祯明执杯轻嗅，扑鼻而来的是清淡的桂花香，酒酿色泽金黄，入口微辣，唇齿泛甜，余香久远。

    穆虹继续说道：“其实回尚水村也好，那里风景秀丽，民风淳朴，只是这下地种田，哎呀，还是你自己亲历体会吧。”

    一酒饮罢，穆虹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连忙问道。

    “你还没见到你爹卫楚然吧，他有说他什么时候过来么？”

    卫祯明肯定摇头，他爹的行踪捉摸不定，他一直以为到南阳县就可以见到他爹了。

    “不过，我相信我爹一定会过来的。”

    卫祯明胸有成竹地笑了笑，想起了自己包裹里的干货云盘菌，他爹再不过来他就把它们吃了，全吃了，一点渣渣都不会给他爹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