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尚水

    之后卫祯明便在碧梧书院住了下来，等着他爹回来找他。

    除了一天三顿饭吃着卫祯明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做，在碧梧书院倒是清闲，卫祯明过了两天这样的米虫日子便觉得浑身不得劲，出了小院门，自己瞎转悠去了。

    为了方便管理，碧梧书院与穆家的宅子是连在一起建的，小毛驴好生生地被养在后院，还有专人照料，卫祯明卸下来包袱把带来的干货分成了三份，一份作为加餐给穆家厨房送去，剩下的自己家留着，又从贴身的兜子里翻出所剩不多的银钱，他仔细数了数，一路上吃吃喝喝花费了一半，现在他手中也不过几两碎银子，一个人生活，没了固定收入也没人帮着打理钱财，才觉得花钱如流水，根本存不下来什么。

    如果他把云盘菌按原价价格卖给他爹可行不？卫祯明摇头失笑。至如今他竟然要靠着亲人接济了。

    可能是父子俩人心有灵犀，卫祯明的云盘菌“威胁”隐隐约约起了作用，他爹又寄了信，寄到了碧梧书院，仿佛他爹知道卫祯明回南阳一定会去书院。

    “卫哥哥，这是我娘让我送来的厚被子。”

    “嗯，你放那儿吧，替我谢谢师娘。”卫祯明正正经经地坐在案桌前抄书，穆先生也不要他的银钱谢礼，他没有办法只能趁着父亲没过来的日子里多给书院抄几本书。

    “小红，你还有事？”

    “没，没事。”小红退到了门前，羞涩地开口道：“卫哥哥，你……”

    “你真的要回去尚水村啊？”

    卫祯明闻言抬头看了一眼穆小红，小姑娘今天新穿了一件红色的撒花裙，敷了一层脂粉，还频频扫了蛾眉。

    “想必是我爹的那封信惹师娘又担心了，便让你来问了，不过我对仕途确实已无念，回去种地挺好的。”

    卫祯明敛下眉眼轻轻地说道。

    “我晓得了，我，我这就去回给我娘。”

    小姑娘仿佛被卫祯明那一眼看进了心里，脚步慌慌忙忙，夺门而出。

    卫祯明看着穆小红匆忙的背影突然想笑了，小地方出生的姑娘没见过什么翩翩公子哥，他十八岁的状元名号一亮，这少女慕艾竟然有一天也会轮到他头顶上了么？看来他以后要尽可能藏拙了。

    卫祯明他爹是中秋前七夕后过来的，回来时，卫祯明问他，准备什么时候走，内心还在期望着父子俩人能一起过个中秋佳节。

    “啊呀，你可晚了，我约了人在小苏山中秋赏月，皓月当空，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他爹听到他的问话，闭上眼感叹了一句，似乎颇有向往之意。

    行吧，我就不该多嘴问的。卫祯明心里默默吐槽到。

    小苏山那山离南阳县六十多里路程，传说苏子曾为它写过诗词，于是起了“小苏山”的名字，卫祯明被他爹这散散漫漫的文人态度着实给噎了下，中秋节大晚上上山顶吹风，你得伤寒你活该。

    “那你来南阳做什么啊？”

    “拿云盘菌啊。”

    “行了，别在心里骂我了，我都感觉到了。”

    卫祯明他爹瞥了他一眼。

    卫祯明没理他，说出了自己的打算：“你爱做啥做啥，对了，我想先回村里住。”

    卫楚然上下前后打量了一下他，摇了摇头，说道：

    “就你啊，五谷不分，四肢不勤，你回去能干些什么？况且你也不想再麻烦穆虹了吧。”

    “我，我上过学，识过字，还会算数，有什么不能做的。”

    “臭小子。”卫楚然见卫祯明态度坚决笑骂了一句，没再说些什么，“那你不是还没找到地方住嘛，走，爹带你弄房子去。”

    卫祯明父子二人叫了一辆牛车，牛车目的地是离南阳县城十里地的尚水村。

    走了大约多半个时辰，牛车在尚水村村口停了下来。

    尚水村村如其名，有条小河从村边流淌而过，以前村民们的生活用水大多来源于此，逢着重大节日会有祭祀河神的传统，后来村里打了几口井，河水也只做了灌溉用途，不过祭祀传统确实一直流传了下来。

    卫楚然并不算是尚水村本家人，尚水村的村民大多姓张，卫楚然出生在尚水村是因为他祖父逃难才迁移到南阳县尚水村定居。

    咚咚，两下敲门声惊破了这个小村庄原本的平静生活。

    父子俩敲了好一会儿，门才开开。

    “别敲了，别敲了，大清早的也不得安生。”开门的人嘴里嘟嘟囔囔着，迷蒙着两只眼，向下瞥来，问道：“你们找谁？”

    卫祯明抬头看了下天色微微皱眉，他们出来的时候就已经不早了，现在太阳当空照，这人还是一副刚起床的懒散模样。

    “找张水生。”

    “哦。”

    青年搔了搔耳朵，朝屋里喊了一声。

    “水生叔，有人找你。”

    农家人早起这顿饭都吃得晚，张水生放下碗，不解地看着一前一后进来的两个人，都是长袍打扮，前者留着美须有点眼熟，后者面白年岁尚小，俩人眉眼有着几分相似，大概是父子了，他心中一想自己是没有这样的亲戚的，尚水村又何时有这样的读书人了？

    正想着，对面年龄稍大的男子开口了。

    “张水生，好久不见了，身体可好啊？”

    一听这熟悉的嗓音，张水生恍然大悟，心里猛然一咯噔，狠狠磕了下手中的烟袋锅。

    “好，我这身体自然是好的。”

    张水生眯了眯眼睛，好家伙，该死的卫楚然竟然回村了，那肯定没啥好事，目光不由得飘向了卫楚然身后的小年轻身上。这位是？

    卫楚然的儿子？

    卫祯明？

    卫砚嘉？

    这名字就像一阵惊雷从张水生心里头噼里啪啦响起，扰得张水生开始一阵头疼。

    “哎哎哎，瞧我一看见贵人就忘了事，都在院子站着做什么，两位贵客屋里坐，春儿他娘沏壶茶来。”

    茶叶在茶壶里舒卷，化开一片浓郁茶色，白气腾腾。

    卫祯明微抿了一口，茶不是什么好茶，只胜在月份恰好，多了几分新鲜。

    “这位是你家的公子？”张水生不多说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问道。

    “嗯，我儿子卫祯明，自京城来，回乡务农。”

    “卫楚然，你给我交个底，你儿子到底为啥回来了，他不是三年前的状元吗？他不是在京城做官吗？”

    整个屋子只有卫楚然父子和张水生夫妻四个人。

    “你也晓得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他一时惹皇上不快被贬谪了，放心，没有其他连罪的事情。”

    卫楚然面上说得轻松，张水生的眉毛却一直皱着，哪有好好的官老爷不当，京城贵公子生活不要，跑回这穷乡僻壤种田来了，他回来扶贫么？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我来就是跟你说说这件事，我决定让我儿子就住在我以前住的院子里，再搭上我家祖上的几亩田地。”

    田地，张水生倒是没说话，眼神看了看他的妻子。

    张李氏接到信号连忙开口道，“卫家的小子啊，嫂子实话告诉你，你家那几亩田充作族学的收入了，你看你又不回来，那地总不能荒废着……”

    嘭，卫楚然茶杯中的茶叶水溅了一桌子。

    “张水生，再怎么说我家祯明也是皇上面前过了眼的，这么多年来尚水村占了谁的光，大家都清楚。”

    “嗨呦，你看你又说重话了。”张水生吸了口烟，眯了下眼，不出意外地笑了笑，说道：“这村子天高皇帝远的，皇帝又管不着，少拿人来压我。念在咱们还有些交情的份上，我给你就是了。毕竟祯明还要在村里住着不是？”

    卫祯明面上不动声色，乖乖跟着他爹拿了房屋钥匙从张水生家里出来，等踏出了张水生家门，卫祯明眉眼一低，心里一阵怒火起，想不到尚水村一个里正竟然如此嚣张！贪墨如此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