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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缸鱼

    “你着急什么,亏得你还是当官的出身来啊,一点稳重劲儿都没有。”

    “爹—”卫祯明拉长了嗓音喊道。

    “砚嘉,这是尚水村,整个大昭最普通的一座村庄,没有那么多达官显贵陪着勾心斗角和演戏,里正他们的善恶自然一向直白。”

    “可是他们......”

    卫楚然扬了扬手止住卫祯明接下来的话。

    “地方到了。”

    俩人穿过一片松树林,走过小溪上的石头桥,说是桥,也就是几块大石头搭着供人行走不沾湿鞋袜罢了,眼前视野猛然开阔,如入桃源之境豁然开朗。

    “大概就是这里了。”

    卫楚然推开围着房子的木栅栏,拿着钥匙开锁。

    “不是,爹,你确定是这儿?你当年就住这儿啊?”

    卫祯明不确定地询问,原先的一点兴奋消失殆尽,看着面前的两间又小又破的茅草屋突然生一种悲凉之感,茅草屋顶上还翘着几根茅草,寒冬将至,茅草屋也挡不住风雪啊,他不会真的要冻死在这里了吗!

    卫祯明看完屋子,一转身就想走,这屋子反正他觉得是住不下人的。

    “你往哪儿去?”

    “我回碧梧书院去。”

    卫楚然也不拦他,自己径直走进了那一间茅草屋。

    还好,张水生还顾及着脸面没把家具一应搬走,桌椅板凳床板柜子都是齐全的,卫楚然指头抿过桌子上的厚灰,轻轻叹了口气,又转回身检查了一下门和窗,使劲摇晃了下,门窗的木头发出嘎吱吱几声沉闷的声响,嗯,这是年久失修了。

    卫楚然没走,卫祯明自己也到底没走,就搁木栅栏边静静站着,怂耷着眉眼,一声不吭。

    卫楚然检查完出来看见卫祯明站在大太阳下,脸上被晒得微微泛红,心中到底不忍心,说道:“这个屋子离主村稍远,地方偏僻,你住这儿也不用天天面对张水生一家。村里人都还算淳朴,要不然也不会让张水生那种好钻研惯会踩低捧高的人当了里长。你去前面小溪里多弄点水来,离着水源那么近,你自己一个人住着倒也不用再挖口井,回来把里间外间的地全扫了,蜘蛛网扯了,东西一应擦洗干净,过后我给你写个单子,有啥毁坏填补的你自己去买办,这家啊,你收拾收拾不就越来越好了么。”

    “砚嘉,你不觉得你今日有些许冲动么。”

    卫祯明没说话,微微点了下头。

    “你生来早慧多智,于诗书一道更是如鱼得水,我没什么可教你的,你离京时你老师给我来了信,我便知道你的情况。来尚水村第一课不若就学学如何持家吧。”

    卫祯明小小地哎了一声,听从了他爹的吩咐,转身去了侧间的茅草屋找木桶。

    “爹,你快来看!”

    “什么!”

    卫楚然立刻扔下抹布进来瞧瞧。

    只见侧间靠墙竖着一排半新的农具,靠门的这里锅碗瓢盆不染一点灰尘,两只干干净净的木桶上搁着长扁担,齐腰的大缸里还存着半窝水,听着人响动,水里还扑棱扑棱翻着水花。

    “什么!”

    卫楚然立刻扔下抹布进来瞧瞧。

    只见侧间靠墙竖着一排半新的农具,靠门的这里锅碗瓢盆不染一点灰尘,两只干干净净的木桶上搁着长扁担,过腰的大缸里还存着半窝水,听着人响动,水里还扑棱扑棱翻着水花。

    卫祯明把袍子角扎进腰里,布带束了袖口,拿着瓢直接俯身下手去舀,水势渐渐浑浊,缸里的小东西蹿得也快,卫祯明两只手左右开弓,围追堵截,猛然间一道鱼影跃起,鱼尾拍打着水面,漾起一片白晃晃的鳞片。

    “两条五六寸的小草鱼。”

    卫祯明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子,看了一眼木盆。木盆里面放着卫祯明刚弄出来的两条鱼,受了大惊吓,还在不停地扭动着。

    “看来,咱家的田螺姑娘喜欢吃鱼啊。”

    卫楚然笑了笑,这鱼很明显是有人养在这里的,知道茅草屋多年没有人住,便如此放心大胆当作了自己家的所有物使着用着?

    卫祯明歇了一会儿,也没再管,任凭鱼在木盆里晃荡,他和他爹想得一样,既然有人起了心思养着,必然还要往这里来,他们只需要等着,瓮中捉鳖。

    既然工具是全的,卫祯明也不再额外费事,先把木桶挂上扁担前后的两个钩子,再一并担起来,木桶也带些分量,随着肩背的起伏左摇右撞。

    卫楚然也没出手帮他,只看着自己儿子的背影渐渐远去,未成家,算的是一份少年老成,常年面不改其色,金銮殿下侃侃而谈,谁晓得他会为了一只扁担两只木桶找不到平衡而左支右绌。此情此景,当与穆生浮上一大白!

    担水重不重倒是其次,关键是很容易被前后担的东西磕到腿,卫祯明生来就是读书的金贵身子,能哪里来的这般新奇体验,细长条磨着肩骨,肩上以前总架着无形的精神重量,猛然变成现实的重量,沉甸甸地扛在心头。

    约莫是山中泉水下落,这条小溪清冽得很,溪底透出圆滑的鹅卵石,溪水面升腾起淡淡的云雾白气,两岸边是丰盛的水草,凉风拂过,nongnong地在眼前招摇,茅草屋所在的地方算是上游的部分,少有人来,供人浣洗的石板一半倒在水里一半铺满青苔。卫祯明怕滑又从岸边搬来了几块干净石头做搭脚。

    若是夏天,推窗放眼望去,满目的绿茵茵,和着泉水叮咚,一定更加好看了。

    这日子有着大自然的馈赠倒也好过。

    卫祯明心想着,忽然嘴角微微勾起笑了笑。

    不一会儿木桶里盛满了水,卫祯明艰难担起,担子一上身,一瞬间压弯了脊梁骨,踉跄走一步就会溅起一片水花,这要走到家水岂不会全部漏完了,无奈,只得往外撇去三分之一的水,也不敢做啥大动作,他努力保持着扁担两头重量平衡,慢慢地往茅草屋走去。

    卫楚然就着那点剩水淘洗干净水缸,放在院子里晾着,只等着卫祯明挑的水来,拿长竹竿前面绑了鸡毛掸子,打扫干净房顶上的蜘蛛网。

    “爹,我回来了。”院门嘎吱吱一阵响动被卫祯明推开。

    “行,能把水担回来也不错了。”卫楚然点了点头以示肯定。

    卫祯明看他爹头上蒙着布手里举着长杆认真打扫的模样,颇有些新奇。

    “爹,想不到您竟然还会做这些活儿。”卫祯明掂起水桶把水倒进缸里,一桶水倒了二分之一,看来还需要再买个缸,院里放一个,厨房放一个,做饭用水和洗漱用水分开来,一回打够四桶水,够好几天使用了。

    卫楚然抖落鸡毛掸子上的蜘蛛网,似是想起了什么,慢慢说道:“当初我和你母亲住在这里,你母亲不愿意见外人,也没有什么亲人,过年前我们自己打扫房间,里里外外全部打扫得一尘不染,这家是我们俩亲手一点点弄起来的,你母亲就爱看这地方周边的山山水水。”

    “后来呢?”

    “后来......”卫楚然重复了一句便不再说话了。

    卫祯明见询问旧事无果,心里暗自神伤,自己去一边拿抹布擦桌子了。

    两个人收拾得也快,点灯时分就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里间的床上铺上了拿过来的铺盖被子,衣服鞋帽分列各处,卫祯明作为读书人常用的笔墨纸砚也放在了床头柜子里,归置好以后再看这空旷的屋子,才有了几分人气。

    卫楚然点起蜡烛,暖黄烛光照着桌子上的清汤寡水,干饼泡在米粥里,父子俩今晚上这顿饭吃得很是随便。

    “明天我就回客栈收拾东西了。”

    “爹,你真的不在留几天么?马上就中秋了。”

    卫楚然摇头,抬头看着面前的儿子,青年眉目淡淡笼着一丝忧愁,欲言又止的神情,像是有诸多话想和他说,却不知如何开口,巧的是他长久不与儿子相处,他也不知说什么。

    两厢对坐,默然不语,静静地吃着晚饭。

    正待这寂静无音时,忽然耳边传来了重物砸地,咚的一个声音,随后叮铃咣啷一阵乱响,也不知什么东西掉院里了。

    父子俩听见第一道响声立刻把碗筷一放,抄起椅子靠背放的绳子就往院中跑。

    果不其然,厨房和院子的交界处,门正当中有一个人,卫祯明举着烛台上去观瞧,这人看着年岁不大,十七八的模样,精瘦黝黑,肤色一看就是农家人,浑身湿漉漉地坐在地上,腿上带着绳子扣,旁边是两个散落在地的木桶,桶里还存着一点水没有洒掉。

    这男子看见卫家二人后耷拉着眉眼,也没有任何狡辩的语言,显而易见,闯家养鱼的就是这个人,瓮中捉鳖的计策成了,他肯定看见屋里有烛光,知道家里有人,于是偷偷摸进厨房想把鱼带走,不想卫祯明早已在门沿上放了半桶水,门后也放了捕猎物用的绳子扣,保准人一进来必被抓。

    “说说吧,你是什么人,大晚上来我家作甚?”

    “我......我叫张全。”男子闭了眼睛,头一伸,认命说道:“我就是尚水村人,住在松树林前面,家里田地在这附近,我以为这状元家里没人,便想着借用厨房放个锄头工具啥的,平时在小溪里钓到的鱼也搁这里养着。”

    “我发誓我什么也没偷也没拿!倒是你们?”男子突然睁开眼来,眼神锐利,“你们两个不是尚水村人吧。”

    哎呦呵,这小子大晚上的观察力还挺好,卫楚然听着张全这话愣是给听笑了,朝卫祯明努了努嘴示意他来解释。

    “我们以前不是,但是现在是啊,这状元的房子.......”卫祯明说到状元俩字时心里只想笑,这到底是个什么事啊,自己竟然用自己的名头给自己圆谎。“打今天起,就过给我们了,房子就是我们的房子了,你大可以去找里正核对下房子户主名字是否正确。”

    见卫祯明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张全心思歇了一半,看来是真私闯民宅恰好闯到人家家里了,他也根本没想大晚上去找里正核对名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按照大昭律法,私闯民宅是有罪刑的。”卫楚然指尖敲了敲桌子,说道。

    “落到你们手里要杀要剐要告官都随意,只是我堂前有老母,我这事绝不能让她知道。”

    “倒是个有孝心的孩子。”卫楚然笑了笑,拿烛台点上了一盏素色灯笼,“嘉儿,给他松开绳子。”

    卫祯明在暗处默默抖了抖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上前解开了捆着张全的绳子扣。心里却在嘀咕,他爹竟然还叫“嘉儿”呢?喊得他怪不好意思的。

    卫楚然看着张全点了点头,说道。

    “你叫张全是吧,走,我们父子俩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