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体（5）灰街 第四十八章

    生体：灰街·第四十八章·处置

    29年12月28日

    “替我，合上她的眼睛。”

    足足一分钟之后，拉米尔汗才开口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他的嗓音也因此变得喑哑而深沉，似乎带着一股压抑的情绪。

    而这一次，B003号的回复足足用了5秒钟的时间。

    “了解，马上开始执行您的指令……”

    “等等！等我离开之后再执行！”说完这句话，拉米尔汗就趔趄着站了起来。他拖着赤裸的下半身，跌跌撞撞地离开了这间仿佛透不进一丝光线的房间。

    而在拉米尔汗离开之后……

    光滑的实验台上，那双仍然被灯光照射着的眸子突然闭上了。

    这双琥珀色的瞳孔的主人艰难地爬了起来，她的动作很慢，一举一动都带着生涩的感觉，仿佛还没有适应这具身体一般。

    但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却的的确确的再次透出了灵动的光芒。

    灯光，无声地被切断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只听到一个与方才B003号模拟出的女声别无二致的声音在轻声细语：“记录36-1，他……那个人并没有做出处理掉实验体32号的决定。这是次，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

    女声的主人抬起了手，尽管四周一片漆黑，她却像是还能清晰地视物一般注视着自己手指开合的动作。

    “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也该发现这一切了。”

    然后，女声的主人将视线投向了一侧的墙壁，那里空无一物，但她却好似看到了无边无际的画面一般。

    细若蚊呐的女声在房间内幽幽地回响着，像是在发出无声地叹息。

    “你又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发现呢？”

    “我亲爱的……meimei。”

    自言自语的女声悄然消失，仿佛从一开始就没有出现过一般，而那声音的主人也无声无息地躺回了实验台上，她的姿势与动作与方才别无二致，就好像之前发生的一幕幕都只是梦境中的幻影一般。

    但变化，还是存在的。

    被遗弃在实验台上的实验体32号那圆睁着的眼睛不知道何时已经合上了，刺目的光芒之中，再也看不到那双琥珀色的眸子。

    而那光芒也悄然熄灭，只留下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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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只是生体，只是与桌子、椅子、沙发、床没有什么区别的东西。在那些人眼中，我们不是人，我们只是仿照人类的相貌制造出来的‘类似’人的东西。呵呵，对于有些人来说，可能连这都不如。”

    爱玛·佐藤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约瑟夫，她的眼神让约瑟夫有些心里发毛，却又读不出明显的敌意。仿佛她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一个与是非对错正邪善恶都毫无关系的客观事实。

    不，这就是“客观”事实。

    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生体”这个名词所代表的含义与“仿生机器人”甚至是“情趣仿生人”没有多少区别。而在“灰街”这种本身就充满了特定意义的场所，“生体”的本质更是在某种程度上被扭曲了。

    其实约瑟夫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在深入了解有关生体的真相特别是见到爱玛·佐藤之前，他对于生体的认知也与前面所说的“大部分人”没有多少区别。

    而现在……

    面对着眼前的爱玛·佐藤，约瑟夫忍不住在扪心自问：自己真的能将她……或者说它作为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对待吗？

    答案无疑是否定的，但思绪至此，作为治安官的职业习惯又让约瑟夫下意识地联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以爱玛·佐藤的表现来看，生体毫无疑问具备了一些“人”的特质，然而这些特质与生体依然处于灰色甚至黑色的定位结合起来，反而会导致某些更加严重的后果。

    约瑟夫立即想起了至今仍然沉睡在西南管理局档案馆里的那本卷宗，想起了他来到灰街的起因，那起没有“受害者”的谋杀案。

    那个案件，当事方的私人会所就是以“并没有任何一个人在冲突中受伤”为由拒绝了治安管理局方面提出的调查申请。现在看来，那句看似只是推诿的声明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的“人”这一字眼就相当的玩味了。

    约瑟夫忍不住开始考虑一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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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只是说如果，案件之中的受害者正式如同爱玛·佐藤这样一般具有认知能力以至于看上去与真人无二的生体呢？

    到那时……他会做出怎样的抉择呢？

    是依照法律上的判断，将“它”看作一个生体。

    还是顺应内心的直觉，将“她”看成一个人呢？

    而就在约瑟夫陷入内心的抉择之时，一旁的爱玛·佐藤再次开口了。

    “你们都看过那张照片吧？”爱玛·佐藤有些突兀地转换了话题，引得约瑟夫一愣。

    “什么照片？”约瑟夫刚刚下意识地反问出口，就马上明白了过来。

    现在这种情况下能被爱玛·佐藤提起的照片只有一张，也只能是那一张。那是约瑟夫下定决心跟随海瑟薇一起潜入“灰街”的原因，也是他至今心中最大的谜团。

    而爱玛·佐藤则注视着约瑟夫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耸了耸肩道：“看来不需要我再解释一遍了。”

    “我们直截了当一点儿吧，你对那张照片是怎么想的？”

    约瑟夫咽了口唾沫，他没有想到爱玛·佐藤会如此直白地提出这样一个问题。

    而未等他斟酌好语言开口，爱玛·佐藤就又补充了一句：“哦，为了避免浪费时间，我就先把你可能会问但又没什么价值的问题一口气说完吧。，那张照片的确是我拍的。第二，那张照片的拍摄地点的确是在这里，在这4-23号的地下。第三，那张照片的一切内容都是真实的、曾经存在过的。”

    “曾经存在过？”约瑟夫敏锐地捕捉到爱玛·佐藤话里的一个细节。

    “对……之所以说‘曾经’，是因为那张照片拍摄的时间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那里本来就是等待处理的废弃场，说白了就是和垃圾站一样的东西。”爱玛·佐藤倒是没有任何不快的解释这约瑟夫的疑问，“而现在，那里早就被处理的一干二净了。那群人对这种事情是很警惕的，而这种会留下最直接的把柄的存在或者说证据，他们肯定不会遗忘的。”

    “也就是说，那张照片就是唯一能够证明这里发生过什么的东西了吗？”

    听到约瑟夫的话，爱玛·佐藤翘起嘴角，露出一丝没有笑意的笑容。

    “我本来以为你会直接用‘证据何在’这种字眼的，我们的前明星警长。”

    约瑟夫也扯了扯嘴角，假装没有听到爱玛·佐藤语气里的揶揄。

    等等，她真的是一

    个生体？

    如果是真的，那制造她的那位创造者的性格一定也和她现在表现出来的一样差。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毕竟即便是本地照片，也有着太多的方法去伪造了，更何况那群人更可能从一开始就不承认这张照片，无论它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爱玛·佐藤语气淡淡地说着，“不过，有用的‘证据’不只是那张照片。现在，你已经有更有力的证据去办你的案子了。”

    “什么？”约瑟夫反问着，却见爱玛·佐藤直直的看着他，摆出一副你怎么还不明白的架势。

    约瑟夫只觉得脑子里嗡了一下，一个束缚他已久的问题顿时豁然开朗。

    对啊，他为什么一开始没有想到这些呢？

    他和海瑟薇冒着这样的风险，做出了各种各样的……额，牺牲，都只是为了能够进入4-23号的内部，特别是其中央会场，取得有关生体的关键证据。但坦白的说，排除掉以约瑟夫与海瑟薇二人所要冒的风险不论，即便他们在这种近乎单枪匹马的情况下成功潜入了中央会场，也只是能接触到爱玛·佐藤口中那些充当玩物的生体而已。他们几乎不可能有机会进入最核心的地下区域，别说他们这两个不请自来的假客人，恐怕再身份尊贵的客人都不会被允许接触那整个4-23号最核心的秘密。

    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尽管爱玛·佐藤到现在都没有说明过她的真实来历与身份，但就从她话里透露出的那些细节来看，她毫无疑问曾经是中央会场中的一员，她是从地下那无人可知的机密区域内脱离的知情者。虽然约瑟夫对于爱玛·佐藤为什么能够随意离开中央会场以及她离开的真正原因还充满了怀疑，但就目前他所了解的情况来看，爱玛·佐藤已经离开地下区域很久了，虽然不能完全断定她已经摆脱了她口中的“那些人”的掌控，但至少她已经获得了能够不返回地下区域而是和普通的或者说真正的人一样居住在这间4-23号外围的某个房间内的自由。

    而最重要的一点是——爱玛·佐藤之前上传了那张照片与坦荡承认这张照片出自她之手的行为证明了她有揭发这里真相的意愿，而这种意愿就是对约瑟夫·康纳最大的帮助。

    到这个时候，约瑟夫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已经下意识地将爱玛·佐藤作为一名证人而非证物看待了。

    “你愿意帮我？”

    “如果你愿意这么想的话，那就算是这样吧。”爱玛·佐藤语气淡淡地说着，仿佛她正谈起的不是涉及她自己的问题，“不过，我必须提醒你一句——不要把我当作一个人看待，我是生体，我是一件东西，比起我愿不愿意帮你这种听着好听的问题，你更该考虑的是……怎么把我带出去。”

    约瑟夫一下子愣住了。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而爱玛淡淡地语气仍然在继续说着：“其实你完全不需要带走我的全部，你需要的是一件证物，只要能够证明这里发生了什么就足够了。所以，把我全部带走是你最坏的选择，你根本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你只需要……”

    爱玛·佐藤举起了手，她用冰冷地、仿佛不带一丝感情的视线打量着，打量着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你只需要带走我的一只手臂就足够了。虽然我做不到把特定的信息记录在这一部分身体里那种科幻电影一般的描写，但一只不属于人的手臂……这样的证物已经足够有分量了。”

    爱玛·佐藤放下了手，她看着约瑟夫，不知为何，她的眼神让约瑟夫感到有些发自心底的畏惧。

    “只不过……我需要你帮一个小小的忙。”

    “帮……忙？”

    “对。”爱玛·佐藤语气平淡，“我可以关闭我的痛觉神经，但我做不到自己砍下自己的手这种事情。所以……”

    她紧紧地盯着约瑟夫的眼睛。

    “你能帮我这个忙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