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体（5）灰街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B003

    29年12月27日

    法兰·兰彻斯特·拉米尔杜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此时此刻他的耳朵里回荡着尖锐的耳鸣声。他几乎听不到任何来自外界的声音，但他仍然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胸口正因为急促的呼吸而剧烈起伏，此时他呼吸的节奏与他的心跳达成了惊人的一致，急促节奏充斥着狂乱与躁动，似乎永远都不会平息。

    “Sir，我监控到您的心率超过了正常范围40%，您的血压的上升速度也已经偏离了正常的轨迹曲线，请问您需要我为您注射药物……”

    “不！”兰彻斯特·拉米尔杜打断了无时无刻不在关切自己身体数值是否位于健康水平线之内的随身助手，他停顿了片刻，深深地吸入了两口空气，以便于自己能够获得支撑起下一句话的气息。

    然后，他压低了语调用低沉中带着不置可否的语调的声音命令道：“B003号，关闭你的语言中枢，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再使用任何一种人类的语言，此命令立即生效！”

    被拉米尔杜唤为B003号的声音顿时切换了音色，“它”依然在发出声音，但已经不复之前那种虽然难辨男女但仍可以分辨出属于一个“人类”的音色。B003号只能发出持续而多变的滴答声，那声音仿佛在用一种不属于任何一种现存人类语言的语言在说话一般，而兰彻斯特·拉米尔杜也明显地皱起了眉头，显然在他的耳中这种表面上毫无规律的滴答声并非毫无意义。

    于是乎他用饱含怒气的声音再次开了口：“够了！关闭你的发声单元，然后离我远点儿！”

    这一次，B003号的声音立即就被切断了，但兰彻斯特·拉米尔杜却并没有因此露出满意的表情。相反，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你没有听到我的命令吗？B003号，离开这个房间！”

    拉米尔杜高亢的声音在封闭的房间内回荡着，并没有人回答他的话，因为此时此刻房间内根本就不存在除他之外的第二个人。但是，在片刻的沉寂之后，一个不属于拉米尔杜的、仿佛来自第二个“人”一般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你不该这么做。”

    法兰·兰彻斯特·拉米尔杜猛地抬起了头。

    他看向了正前方，原本空无一物的墙壁上正随着他视线的投注而投影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而那个突然出现在房间内的声音也是从模糊的人影相同的方位传来的。

    拉米尔杜咧开了嘴唇，他的牙齿紧紧地咬在一起，太阳xue上的血管一突一突的跳动着，整张脸都变得通红。

    “我又要违背我的命令吗？”

    这一次，拉米尔杜并没有说出那个代表着对方基本属性的代号。他死死地盯着正前方投射出的人影，仿佛正在与某个执着而倔强的人狠狠对视一般。

    而那个人影也再次“开口”说道：“允许B003号在紧急情况下做出超过第三守则的干预行为……这个权限，是你亲自给我的。”

    从这一段话的内容来看，这个正用模糊的人影作为化身与兰彻斯特·拉米尔杜“面对面”的存在正是方才刚刚被拉米尔杜喝退的B003号，只不过此时此刻它不但恢复了那种拟人的声调与语言表达，甚至还增添了的细节——它的音色不复原本那种男女难辨的中性色彩，而是明显地转变成了20岁左右的年轻女性的声线。它……或者说她的语气也不再那么冰冷、平静与毫无波澜，与真人别无二致的感情色彩充斥在她说出来的每一个单词中。

    面对着B003号那毫不示弱的反驳，一直都处于明显的失控状态的兰彻斯特·拉米尔杜反倒逐渐冷静了下来。他紧紧盯着面前的模糊人影，盯着那具源自他某次冲动之后的一时兴起，却又因为得不到他的允许而一直无法获得清晰影像的“身体”，用低沉的语气再次开口道：

    “我是给了你这样的权限，但我同样有权利将它撤销。现在，我正式决定撤销你的意外干涉权……”

    “不要！”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的B003号赶忙打断了拉米尔杜的话，而拉米尔杜也下意识地停止了发声，虽然他心里清楚只要自己完整地说出最后一个单词他的指令就会被系统立即执行，然后彻底地了解这混乱的一切。但是，他犹豫了，法兰·兰彻斯特·拉米尔杜犹豫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因为B003号的请求而放弃刚刚还在趋势他行动的想法，但他的身体的的确确做出了下意识地反应。

    难道是因为这个声音吗？

    该死，我不该那么做的，从一开始就不该那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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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米尔汗用手捂住了额头，他的呼吸又开始加快了，只有这样做他才能掩饰住自己此刻的动摇与慌乱。

    但与此同时，在他的内心深处却也存在着一个声音在无比清晰地提醒着他：没用的，法兰。你的所有生命特征都被你面前的这台失控的人工智能监控着，它能随时获取你的一切生体质表，只要它想它完全可以知道你现在的一切心理状态。

    拉米尔汗在心中暗暗发誓：如果他下一秒听到那个该死的人工智能提及任何有关他的情绪波动的话题，他就马上切断它的电源然后拍屁股走人！

    不幸或者说万幸的是，B003号并没有如拉米尔汗想的那样指出他此刻加快的心跳与紊乱的呼吸都是内心慌乱、失措与心虚的表现，它……或者说她只是用那让拉米尔汗心神不宁的语气继续哀求着：“不要，求求你，不要收走我的权限！我是你的随身助手，我是你的人工智能，如果没有这样的权限我还能做什么呢？你可以限制掉，但请不要……不要关掉我。”

    B003号的语气让拉米尔汗的内心更加慌乱了。

    这样的话真的是出自一个只具备日常家庭管理功能的人工智能之口吗？

    虽然拉米尔汗自己就是B003号的创造者，但他依然对于自己的造物居然表现出了如此的一面而倍感惊讶。

    但在惊讶之余，拉米尔汗并非完全陷入了慌乱无措的状态。因为他的内心十分清楚，这些哀求也好、恳求也罢的表现都出自他事先编写好的程序，都是他为B系列所涉及的感情回路的一部分。只不过他在做完了这些设计后就因为某些原因而选择将其束之高阁，直到刚才才回想起来而已。

    拉米尔汗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待他觉得自己已经逐渐冷静下来之后，才再次开口道：“关闭你的感情回路！还有这个莫名其妙的模拟嗓音，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再打开！”

    这一次，B003号并没有阻止或者抵抗，而是立即发出了反馈的声音：“命令已接受，重复：关闭感情模拟回路与嗓音模拟功能，并且对当前使用的模拟模式进行封存处理。命令执行中……已完成。”

    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内，B003号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方才那种中性的银色，她……它用平静而没有一丝波澜的声线道：“Sir，您的身体各项指标已经恢

    复到了常规水平，但我刚刚记录到了您的心率、血压、呼吸等生理指标出现了异常的数据波动，请问需要我对刚才记录下来的异常进行对比分析吗？”

    “不需要！”拉米尔汗马上制止了B003号的提议，仿佛生怕它自作主张开始行动一般。

    “了解。”但B003号只是如实执行了拉米尔汗的指令，毫无波澜也毫无人性的声音中听不到任何一丝感情。

    再一次确认了B003号没有失控的风险之后，兰彻斯特·拉米尔汗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下意识地放松了身体，无意识中伸开的手却碰到了一个异样的“存在”。

    拉米尔汗下意识地抽回了手，同时看向那个“存在”所在的方位。

    昏暗的房间内立即从天花板上射出两道灯光照射在拉米尔汗视线投向的位置，也照亮了一双圆睁着却已不复任何光芒、彻底扩散开来的瞳孔。

    看着那赤裸、扭曲、沾染着血迹与污秽的身体，拉米尔汗的身体颤抖着，然后用手捂住了脸。

    他想要提那双空洞的眸子合上眼帘，但却提不起一丝一毫做出行动的勇气。

    拉米尔汗在害怕，尽管这早就已经不是次了，但他还是不由得陷入了对自己的造物、自己的所作所为与这一连串出自自己之手的事态之间的连锁反应的恐惧之中。

    而就在拉米尔汗颤抖着不敢抬头去看那被刻意照亮的躯体时，一个中性而不包含任何感情波动的仿若无机质一般的声音却再次出现在了他的耳边。

    “Sir，实验体32号的所有生命体征都已经消失，根据实验条例条细则的规定，我必须再次对您提出提醒与建议。”

    B003号的声音停顿了一秒，但这不像是在思考，反倒像是在刻意地等待拉米尔汗的反应一般：“请问您对于实验体32号的处置方案有如何选择？”

    处置方案？

    拉米尔汗停滞的思绪终于开始了转动，而B003号的声音也一刻不停的在他的耳边回荡着：“根据实验条例条第二细则，进行过复苏实验的实验体必须由实验负责人本人——即法兰·兰彻斯特·拉米尔杜本人做出处理方案的亲自确认。优先级前三位的处理方案分别是：切片解剖，此方案可以最全面的回收实验数据；焚化，次方案适用于实验数据不便获得或实验体状态异常的情况；分割，此方案可以回收实验体上仍然具备活性的器官组织，但存在未知的安全隐患……”

    “Sir，请做出你的选择。”

    B003号的声音戛然而止，它在等待着，等待着它的创造者与主人给出最后的裁决。

    然而，足足一分钟之后，拉米尔汗才开口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他的嗓音变得喑哑而深沉，似乎带着一股压抑的情绪。

    “替我，合上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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