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客-终

    莉莉，我写信给你，其实这不是我来加州之后第一次给你写信，我时常幻想你在A市，没有和我分开，只是我们暂时分离，一个远渡重洋，一个留家守候，时常通过信件交流。

    我卧室前那个隐藏在衣柜里的柜子就是一个邮局，我日日投递信件寄给你，等你，烦你，扰你。

    甚至我常常觉得我才是那个留下的，等候着你的归来。

    虽然这是一封我根本不会寄出的信，但因为收件人的名字我只想到了你，所以妄图称此为一封信。

    这是我来加州的第五年，我在这里重新读了一个硕士，说出来你可能会觉得奇怪，因为跟我以前的所学知识毫无干系，是珠宝设计。我现在会偶尔的帮人做几件首饰，赚钱算不上，但是足够我买好几张直达机票和支付学费。

    尽管我在这生活，生子，学习，但我总觉得我不属于这里，或者说，这里不属于我。我就是在这里寄宿的客人，处处都是宾馆，冷漠又疏离。

    其实我回来过一次，你不要怪我不来见你，因为我来不了。而且，我也怕你不愿见我，或者说彻底的讨厌我，最可怕的就是你已经把我这个人淡忘。

    这对当时的我来说太残酷了。

    虽然你早就知道了，但我还是想说，我是一个Omega，从始至终。我以为我这么一个散发不出信息素，对信息素也不敏感的Omega，并不能算一个Omega，又或者，我目睹了我的母亲们的痛苦，我实在不敢承认自己的身份。

    我希望成为一个Beta，不会为信息素所扰，可以掌控自己的一切欲望。不是有意骗你，只是我把自己都骗过去了。真的对不起，莉莉。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总说是你依赖我，殊不知其实是你支撑起了我。无论是儿时，上学，还是爷爷奶奶的葬礼，你永远在我身侧，护着我，就好像我的事就是完全在你的管辖范围内那样，我也沉溺在你对我的宠爱中。

    一个谎言诞生，就需要哺育他更多的谎言。我对你的依附多加一分，我就越容易对你说谎，到了后面，我想和你说了，就已经来不及了。

    莉莉，你不要原谅我，因为这件事是我的错。

    今天是我最后一天呆在加州了，我前不久从纽约回到这里，只是为了拜访我在美国举目无亲时，认识的一些人。

    他们有的和我接触不久就匆匆路过，我只能去他遗留下来的地方看看。比如一个书店老板，他是广州人吧，因为他只会说一些普通话，大多都是粤语，我猜测他是那边的人，刚来的时候，我常去他的书店，他很特立独行，在几家餐饮店旁边设立了一个华人书店，我在那里看了很多以前我不曾注意过的书，如饥似渴地看着，仿佛这样我就可以回去。他在我来的第三年的时候就闭店回国了，说是他爱人在国内，那时候我好羡慕他，明明我的心爱之人也在那儿，可我不能和他一样，毅然决然的就回去。

    有的人帮了我许多，比如黄老师，你可能也听说过她，她是爷爷和奶奶的学生，差点因为我延毕，她在爷爷奶奶的葬礼上见过你，这次能够回来，是她帮了我，她教会我如何虚与委蛇，她在我痛苦的时候默默地给予我关怀。

    我曾经因她有个机会可以割除腺体，这样我的一切烙印，还有绑着我的绳索都可以消逝。只是当时的我和黄老师高看了我的能力，没能抓住。但我很感激她，她叫醒了我。

    还有的人，他们就是我。刚来的时候，大家都叫我Lin，或者Mrs.Hong，他们就是脱胎于我的另一个我。我深刻地知道我不是精神分裂，这是寻了除死以外的另一种方式去活着。

    他们帮我经营家庭，和Alpha交易，同Alpha哭泣，这样我才终于可以回来。

    是的，莉莉，我曾经差点死掉，一次是在产房，据说美国的死神已经盘旋在我的头顶，差点就要把我收归，还有一次，我希望你永远也不要知道这件事，我在房间里吃了很多药片，喝了点酒。我本想就这样去到地狱，但是没能成功，死神看我是个中国鬼魂，不想轻易给我绿卡，把我送了回来。

    还有人因我死去，她是一个孩子，她在我的肚子里没待几月就匆匆离去，说来可笑莉莉，我总是出现奇怪的幻觉，在她走的时候，我梦见了你抱着她，是长大之后的她，我梦见她其实不是我和洪铭的孩子，而是我们的孩子。

    或许是她可怜我，才编织一个美梦给我。我因为她换了城市生活，我在洪铭面前悲痛不能自理，我说她是我一生的疼痛，这样反复的流泪，讨好，我终于说服了他，拿到了那张返程的机票。

    莉莉，希望你不要为我的事情感到难受，也不要哭。因为我就是这么一个人，我撒谎太多，隐瞒太多，必须要受到命运的惩罚。

    以前的人不都说美国的空气比国内好，生活比国内有保障，钱比国内好赚。

    我在这里，却没什么感觉，我虽到了外面，却一直被拘束在一方小小的房间里，我感觉我所及之处十指可以说清。

    我一定是过得好的，因为给了我标记的Alpha他有权有势，他没有始乱终弃，给我最好的房屋，聘请专门的医生、厨师、仆人、家政甚至律师。

    但是我过得很差，我的身体被他占据，我为他孕育过两个生命，虽然夭折了一个，但是还有一个已经四岁。我的脖子还有这个孩子，都是我所属于他的证明。

    我在这美丽，燥热，日照极长的城市，一次又一次埋葬了我的自尊，我的自由，我的快乐，我的痛苦，我的悲恸，我的秘密的爱。

    莉莉，请你，请你不要嫌恶我，也不要把我当做一个别人的Omega，那样我的世界真的会悉数崩塌。

    这次回国遇见你的话，我还是可能会骗你，我会骗你我过得很好，你一直是个太过善良的人，你一定会为我忧虑，这不是我希望看到的。我已经让你伤心了太多次。

    但我觉得如果我告诉你我过得很差，你不会信，毕竟我是别人的丈夫，孩子的父亲。你肯定也不会相信吧。

    莉莉，我爱你，我没有停下这件事。我执拗地想和你再一次，确立一段关系，但我前几日惊醒——如果你已经心有所属，甚至已经婚配，甚至和我一样有了一个和你同样血脉的家人——如果你已经心有所属，或者，真的已经对我不在意，我也会继续，反刍我们曾经的相爱，相属，就算没有回报，我也会用尽我的灵魂去爱你的。

    我控制不了我的身体，但我希望我能控制我的心。

    前段日子我做了一件首饰，是一个项链，对方要求做成茉莉花形状的，这几年我做得最好的形制就是茉莉。每次金属的敲击之时，我的心脏也砰砰作响。

    我总有种隐隐的感觉，这预示我们会再见。

    莉莉，我们一定要再见。

    林桉　于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