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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手中的酒欲饮。“我问你,”朱牧尧到底还是有话想问,捡着顾济的抬首的功夫,打断他吃酒的动作,可是起了个头,却不知要问什么。顾济举着酒有些疑惑的抬头。可能是担心宫外那叵测的局势,环景帝一夜未眠,此刻眼下一层青黑,疲惫中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讥讽,想了想才问顾济:“你不后悔?”顾济也懒得再答。悔?有什么好悔的,他是人臣,是顾家的荣耀。这一盘引蛇出洞的棋局,虽然惨烈,也算成功。他借枭奴这颗棋子,骗得齐傅的信任。借激怒环景帝,逼迫齐傅提早骑兵,他编织骗取了所有人的信任,只为还朱牧尧一个太平盛世。现下齐傅受死,三公尽去,九卿势力均衡,环景帝诸臣在侧,国泰民安,他没什么好留恋的。他诸般算计,幸不辱命。即便对齐傅再多愧疚,一杯毒酒可偿?就让他陪着这缺了角的血丝佩去了罢,少了这诸多求不得的心思,反倒觉得轻松。他终究放不下太子尧,可仅止于此了。朱牧尧已经是个冷情冷性的帝王。顾蕴玑不用再低徊于这些求不得,倒也解脱。郡主大人嘶吼着“你欠我的”,他顾济心中也有着满溢的苦在嘶吼着谁欠了他的。这与帝王本无关,只是自己傻。他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毫不犹豫,酒液在舌尖品出一汪苦厄。放下酒盏后,才缓慢的一字一顿的回道:“臣,不悔。”“哐啷”一声响,身旁的酒盘子被皇帝一脚踢出老远,酒壶和紫檀案疙疙瘩瘩滚了半晌,壶中酒液洒了一地。环景帝犹自不解恨,指着顾济骂道:“冥顽不灵!齐傅已经死透了,你这是急着要追他而去么!”说起齐傅这一遭,顾济倒真真是心怀愧疚,他笑着说:“我最后留了话,跟他说,黄泉路上等一等,我随后就来。”环景帝手中的佛珠串应声而裂,檀香木珠没了束缚,哒哒哒滚落了大理石地面,东奔西走,与一地狼藉的酒液相映成辉。朱牧尧看了眼只剩一颗母珠的明黄丝绦,忽然不可遏制的笑了起来,解恨似的说:“好一个‘随后就来’!朕准你去死了么!这杯酒是假的,相死?朕不准!!”顾济视觉渐渐模糊,只觉胸口气血翻涌不已,听着朱牧尧那边发着莫名其妙的牢sao,心里反倒安静了些。袖子里藏着的半牙血丝佩,不听话的滚了出来,顾济把它拿出来放在晨曦艳阳下。这血丝佩已经多年不曾见过阳光。蜿蜒的赤丝在莹润的白玉里肆无忌惮张牙舞爪的爬行,这玉丝的每一道顾济都熟记于心,它陪着他走了这么远的路,今日终是到了头。“陛下可还记得这玉佩。”顾济想着,这便让它见一见光,好过做一辈子糊涂人。只是那呼之欲出的翻涌的疼痛渐渐如针刺从腹部席卷而来,势头凶猛,顾济抬手撑了地面稳住身形,淅淅沥沥的血从嘴角倏忽汹涌。片刻污了玉佩,刺痛了几乎恨到癫狂的朱牧尧的眼。“你吃了什么!”帝王九五之尊,可终究是个人,看到顾济这样止不住的吐血,终于从不冷静中抽离出来,擒着顾济的下颚,惊慌失措的问道:“你吃了什么!这毒酒是假的!太医!请太医!”祁公公这边厢已经吓的路也走不直了,走一步趔趄一步,最后急忙忙的跑出去亲自找太医去了。顾济咽下血线,淡笑,抬手捡起了玉佩,对着冷静不再的帝王,淡淡的说:“不用忙了,陛下。此去经年,碎玉无还。罪臣别无他求,把它放我官樽里罢……唯此一念……”朱牧尧急红了眼,见到血丝佩直接点爆了一直以来的冷静,火急火燎的训斥:“你吃了什么!吐出来!吐出来!”“什么玉佩!鬼才给你放玉佩!你想的美!”“佩鸣玉以比洁,齐幽兰以争芬。玉佩碎了,铁秀兰也枯了……”顾济不管不顾的念着久远的诗句,一边念,一边吐着血丝。那嘴角的血线仿佛串了细小的绸缎带,淅淅沥沥不停歇的从嘴里往外淌。咽下一口便断一截,接着继续流下一丝,毫无断绝。朱牧尧从慌乱中停顿下来,听他念这首久远的赠佩诗,帝王终于从歇斯底里中回神,也不嫌弃血污腌臜,伸手帮着顾济抹去淌不停的血色,藏了这么久远的思慕,终是抵不住生离死别:“你怎么这么傻……"他皱了一张脸,几乎是要哭出来,颤抖着手把只剩白玉母珠的黄丝绦递给顾济,着急忙慌的说:“蠢货!你看看,这是什么!”那佛珠串上只剩下一颗白玉母珠,母珠不是规整的圆形,是有棱有角的一块锥形玉石,被黄丝绦缠成了死结,挂在其上爱掉不掉,顾济看着它,觉得何其眼熟。朱牧尧唯恐他不懂,又抢过血丝佩,将那母珠契合在血丝佩缺口处。两块碎片合二为一,十分妥帖。真真切切是十年前的,鸳鸯血丝佩的样子。顾济已是强弩之末,看到碎佩竟在自己眼前合成了一块,一时气血翻涌,守不住最后一丝清明,“哇”的一声,吐了好大一口鲜血。朱牧尧明黄的龙袍上也染了一大片猩红,可他顾不得这些,心里头无论如何舍不得,却也抓不住流逝的生命,他忽然悔的无以复加,张嘴想要解释,却终是无能为力,只能极尽剖心之能,诉说被彼此蹉跎的十年过往。“你吃了什么,你不许死……”“为从栖玄胡把这碎片捞上来,我花了三十多个日夜,白日里为不给别人瞧见,便要祁公公守着九曲回廊桥。出水入水,还只能在断水期,涨水期水质混杂,不好找……”“入主东宫那年围猎,我看你留着玉佩,我高兴……特别高兴……可是你怎么不戴出来,别在腰上多好看,非要藏在袖子里……”“若不是齐家逼着我娶宜妃,我又哪里会广开后宫……采女的折子是你准的,你怎么这么狠心……”顾济已是昏昏然神思不属,听朱牧尧絮絮叨叨了许多话,身形渐渐下坠,一闭目坠入斯人温暖的怀抱。这样躲在朱牧尧的怀里,思绪反而慢慢沉淀了下来,心想着,这样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多好,惹了一个帝王情深,谁死得其所?谁一世凄凉?太医来的速度极快,也正好是近日环景帝垂青的红人,刘院判。院判大人见皇帝跪在地上抱着个人,地上一滩污血,吓的也不敢走路了,膝行至顾济面前,诚惶诚恐的望闻问切了一番,随后抖着手匍匐在朱牧尧面前,不说话。朱牧尧知道这是回天乏术不敢直说的意思,可他哪里舍得顾济就这样走了,怒道:“什么病症!朕要你这等庸医何用!”